之余,不免把目光投向东宫——太子和太子妃成婚几年,至今未有所出。
子嗣之事,关乎国本。太子是今上唯一的嫡子,备受朝臣、尤其是老派勋贵世家和士林学子的推崇,其地位固然稳固,但随着其他皇子一个个分府居住,在朝中担任要职,羽翼渐丰,单凭太子的嫡子身份,已经震慑不住他那帮野心勃勃的兄弟们了。
史玉蟾坐在元春房里,倚在窗下,悠悠道:“太子爷今儿个又摔了一只小盖钟,还好茶水是在冰里湃过的,没烫着手。”
史玉蟾的病还没好全,脸上仍旧带了几分病容,两颊抹了厚厚的胭脂,掩去眉宇间的倦气。她病了一场,精神气仿佛都消耗光了,虽然眼神还清亮,但脾性大改,再不似以往那般豪爽烂漫,说话行事,都谨慎小心,眼底有一种近乎冷漠的木然,让元春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寡嫂李纨。
自从荣王妃生下嫡子后,东宫风声鹤唳,气氛紧张。太子和太子妃面上和和气气,还一道出席荣王为嫡长子举办的洗三宴,席上太子和太子妃柔情蜜意,俨然就是一对恩爱和美的小夫妻。回到宫里,夫妻俩卸下面具,顿时情意全无,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吵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太子和太子妃私底下吵得青筋暴跳,恨不能抽对方几巴掌,表面上还得维持恩爱如初的假象,不能光明正大撕破脸皮。夫妻俩白天相敬如宾,夜里横眉冷对,都积了一肚子恶气,愤懑之下,只好转移目标,拿身边人撒气。
这边太子妃才训斥了一个毛手毛脚的宫婢,那边太子也找了一个由头,把太子妃平日里最亲近的一个宫女发配到静思堂思过。太子妃不肯服气,盯着太子身边的近侍,挑出了一堆毛病……
这一对夫妻,每一次争吵过后,都赛着惩治对方的贴身侍从。
太子是东宫之主,太子妃出身高贵,侍婢宫女们哪一个都不敢得罪,在东宫待不住,只能想法子往外跑。
史玉蟾也找了一个由头,趁着给月影阁送一样玩器,特意来探望元春。
元春听史玉蟾说了许多东宫的事,不由有些好奇:“常听人说起太子妃,都夸她是个贤良人,脾气再软和不过的,怎么……”
史玉蟾没等元春说出疑问,淡然一笑:“我才到太子爷身边伺候的那几天,也觉得稀奇,太子妃就算是先皇后的亲侄女,有家族倚仗,又和太子爷是表姐弟,情分不一般,所以格外骄傲一些,也就算了,可再怎么骄纵,也不该任性至此,她嫁的又不是寻常宗室亲王,以太子爷的身份,就算一时忍让她几分,难不成还能忍让她一辈子?”
说到这里,史玉蟾的眼睛往四下里扫了一眼,见抱琴坐在门口编络子,心里一松,压低声音,接着道:“元春妹妹,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多亏了你,我才能到东宫伏侍太子爷。我什么都不瞒你,东宫虽然没有正经册封的侧妃,但太子爷的侍妾不下十余人,太子爷血气方刚,身体强健,一晃这么些年,东宫竟然连一个庶出的小郡王、小郡主都没有,太子妃生不出,也就罢了,为什么其他侍妾也都没有动静?”
元春脸色一变,盯着史玉蟾,说不出话来。
史玉蟾冷笑一声,“太子爷是先皇后嫡出,平生最忌讳嫡庶不分,在太子妃生下嫡出的小郡王之前,其他侍妾都撼动不了太子妃的地位。”
元春恍然大悟,太子表面温文儒雅,实则性子孤傲,自持嫡出身份,非常看重嫡庶之分。而且因为头上有五个年长哥哥的缘故,太子幼时曾饱受兄强弟弱之苦,虽然这几个哥哥还不曾动摇太子的地位,但还是免不了让太子受了许多腌臜气,太子肯定不愿让自己的子孙重蹈覆辙,所以他宁愿以极端的方式,保证第一个在东宫出生的孩子,必须是嫡子。
太子妃显然也清楚太子的秉性,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太子立场坚定,太子妃的嫡妻身份,就是她敢和太子耍脾气的最大依仗。只要太子妃一日生不出嫡子,太子就不会让其他侍妾生下庶子,而一旦太子妃如愿为太子诞下小世子,那太子妃的日子,只会过得愈加安稳,因为太子爷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小世子的地位。
“贤妃故意把卢贞娘送到太子爷身边,打量着靠卢贞娘的美色动摇太子爷的心智,人人都说卢贞娘貌若天仙,连石头见了都要动心,太子爷可曾多看她一眼?”史玉蟾摇了摇头,脸上绽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在太子爷眼里,再漂亮的侍妾,终究还是侍妾,谁都比不上正统和规矩。”
元春心里一颤,忍不住朝史玉蟾投去一个探询的眼神。
史玉蟾拿帕子在眼角按了一按,“元春妹妹不必替我忧心,太子爷爱憎分明,何尝不是我们这些侍妾的福气?正因为太子爷看不上我们,太子妃才会格外大度,我的日子也过得轻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