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时候是村里刚打出来的五谷杂粮。每次他都将大头给了我家,剩下的少数顺带给了大兵二姐。我公公虽然没给大兵盖下房子,却一直替大兵操碎了心。
那时候交通不便利,杜家裕相隔大兵老家二十多里的山路。可怜的老汉担着两筐沉重的蔬菜,硬是靠着他那条走了几十年路的老腿来到我家。
他每次来都要在离家不远处,扯着嗓子喊“一萍、一萍!”。尽管一大把年纪了,那声音依旧悠长且洪亮,半个村子的人都能听到。我公公一叫唤我,我就猜到准是他给我家送粮食来了,每次我都赶紧放下手头的事出去迎他。
后来,我的两个孩子长大后,他们两个一看到见我公公来,就乐坏了,撒着小脚丫子跑到我公公跟前叫“爷爷”。我公公一看到这两个小人儿笑嘻嘻的样子,也咧开嘴笑着,把东西放到地上随即就着抱两个孩子。
我公公有时在地里忙的抽不出身子,他便差使大兵的二哥张开开往我家送粮食。张开开和我公公一样,到了离我家不远的地方也要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我出门去迎张开开时,他总是笑盈盈的朝我走来。但那此起彼伏一高一低的身影,总叫我觉得不好意思。
张开开是大兵家里唯一没有成家立业的人,也是村里少有的光棍。早在大兵十二三岁时,他曾娶过一个媳妇儿,不想那女人却是个神经病,过门没多久就跑去外面不知所踪了。自此,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神经病的下落。那段期间,村里的人只要看到张开开,就在背后指画着议论他。
那件事过了三两个月,张开开就去煤矿当了一名下井工人。在一次挖炭时,支撑煤顶棚的一根柱子突然被压断。一堆黑乎乎的煤炭犹如洪水猛兽般在轰轰隆隆的响声中滚下来,掌子面里的人一边叫喊,一边逃命。
张开开离那股洪水猛兽最近,跟在他后面的那些旷工见势不对就拼了命的连滚带爬往出跑,他也一样。不过,他的右腿最终还是骨折了,从那以后,他右腿里便多了几块钢钉。
往后的岁月里张开开一直躺在土炕上,半年之久,他才能拄着拐杖下地,稍微走几步。一年后,他已经可以挨家挨户窜门子了,但却始终离不开那两条拐杖。后来他的腿全好了,再也用不上拐杖了,可他还是成了一个瘸子。
张开开走起路来,脚一跛一跛,肩膀一高一低的。他的右脚跟别人截然不同,一般人脚背都是平扁的,他的脚背却是隆起来,像一个小山丘似的。一直以来,他都是跟大兵他娘、他爹住在一个屋子里。
我公公每次送来的粮食,在很大程度上能解决我家很大一笔开销。但是该用钱的时候,我家依旧拿不出一分钱来。
我与大兵还未结婚时,大兵在村里帮着给家里放羊。来到杜家裕后,他自然也就没了养家糊口的营生。
那时候大兵一直待在家里,整天除了窜门子就是睡觉,没有做过一丁点营生。家里没了吃的东西,倒不用担心,我公公常常会送些五谷杂粮来接济我们。需要用钱买些油盐酱醋和零碎东西时,大兵就会向周围邻居暂借一些钱。
慢慢的,我发现大兵竟是个又懒又厚脸皮的男人。他宁愿一直向别人借钱过日子,也不想出去工作挣钱。
我说了他很多次,一个男人有了家庭,必须顶天立地,负起责任。起码要有一份养家糊口的营生,大兵每次都用“过几天就去找”这句话很爽快的应承我。
几天过去了,几十天过去了。他依然和平日里一样,从别家窜门回来就躺下睡觉。当我再问他,找下活没,他还是用那句“过几天就去”来搪塞我。有时候,我将他数落多了,他就向我发一通脾气,再找一堆借口。
那时候的我刚嫁人,不懂怎么过日子。我心里想着,我公公也常送些粮食来,倒也饿不着。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跟他吵闹,让一些邻居听去后笑话。那时候我总怕别人说三道四,背地里笑话我和大兵,往后就没再催大兵去找工作。
既然大兵宁愿借钱,也不想出去工作。我想,索性就让他借吧!等他把村里家家户户都借个遍,家里欠下一屁股债时,就不信他还不去工作挣钱。这么一想,我瞬间觉得舒服多了。是啊,钱就像套在人们头上的紧箍。一直挣钱,它就不会勒人。但只要欠的越多,它就勒的人越疼。我想,没有一个人,在欠下的一沟子的债后,还能心安理得的睡大觉。
时间像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手,既温柔又悄无声息,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秋天,大兵已在家闲了一年。
那天,我挺着个大肚子坐在炕上纳鞋底,猛地一下,肚子一阵阵的剧痛,想来里面的小家伙已经耐不住性子了,想要看看这花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