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记不清自己在这家酒店干了多久,只知道两只眼睛早已疲惫不堪。它们每天要看过成百甚至上几千人。绝大多数人的模样在我眼中都是一闪而过,正应了那句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唯独有一个人,我刚见到她的第一眼,她的模样就深深印在了我脑子里。
我记得那是个阳光和煦的日子,射进窗户的细缕光丝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就连空气闻起来都是香的。下班后我吃过饭回到宿舍,躺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床上。眼皮子和眼珠子刚亲密接触没一会,门外响起的一阵敲门声,瞬间让房间里的寂静逃窜的无影无踪。我心里厌烦极了,生气更多些。心想是谁这般令人讨厌,扰了我的午后清梦。
我极不情愿穿起拖鞋下了地,拖着身体将门开开。一位年纪三四十岁、身体娇小、扎着短辫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看着有些偏瘦,只有一米五左右。身后还背着个黑色背包,最先惹人注意的是她那身不合时令的穿着。
那会时令刚入秋,但天津的气候还未彻底转凉,到了中午依旧残留着夏天的些许炎温。除过早晚有些凉薄,我会多套一件薄外套,中午我都是穿着半袖工作。尽管这样,大部分工作的时候我依旧大汗淋漓。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上身穿着一件拉链式黑色棉服,下身是一条不知道被洗过多少次的蓝色牛仔裤,颜色也渐渐褪成了白色,脖子上还系着一条极为土气的丝巾。我不禁在想,难道她不热吗?为此我心中不由替她感到担心。我的两颗眼球开始从上到下飞快打量着她,慢慢地,女人似乎注意到我看她了。她看了我一眼后,便开口跟我说了一句:你好,她叫杨一萍。
“你好!”
说完,我便噗呲噗呲的笑着。估计她那不知道用什么地方的方言,其中还夹带着一点普通话说出的自我介绍,让任何一个人听到,恐怕都要忍不住发笑吧!为了不被她发现我的不轨行为,我尽量将声音压低,低到只有自己听到。可女人随即用奇特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似乎发现了我那偷窃似的行为。但她并没有作声,而是冲我笑着。
我随即将自己的笑声止住:“请问你找谁?”
她微笑着,一边笑一边走进宿舍,边走边对我说:“我谁也不找,我是今天刚到的酒店清洁人员,经理让我住在这个宿舍”。她背着包走向一个紧挨在我床铺后面的床位,我跟在她屁股后头走着。问她是哪里人,多大年纪了、为什么来干活等诸多问题。我这人自来熟,就算和陌生人也总能拉上话,我想从她嘴里知道一些关于她自己的事情。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的缘故,她只回答了我前两个问题。
“我是天津本地人,在这个酒店干了两年多嘞!以后你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咱两可以相互帮衬着。同是女人,出门打工都难着哩!其实,在你之前,也有很多女人来做这份工作。后来,她们一个个都走了。我已经独自一人在这个房间住了大半年,你来了刚好和我做个伴。”
“我这是第一次来大城市工作生活,以后还要多麻烦你了。”她笑着跟我说:“我很能吃苦,所以我不会走的。”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坚定极了,又抬头看了看印在床位上的编号,这才将身后的黑色大背包卸了下来,放在她的床上。不知什么原因,她的笑一下子让我身体暖和极了。她的眼神告诉我,这是一个极不寻常的女人。那天之后,闲暇之余,一萍就向我请教学习普通话,问我很多大城市生活的技巧。
我跟一萍相处了小半年之久,对这个女人,多少还是摸透了些。别看一萍小学毕业,只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妇女。不得不说,她可真是个能干、又能吃苦的女人嘞!
我记得一萍刚到天津,那时她说一两句普通话就像骑着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一样,磕磕绊绊,而且每句话都夹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听起来虽没错误,但总叫人浑身不自在,那种感觉让人无法言喻。
不知不觉,短短半年她竟说的一口流利普通话。我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变化的过程,这不禁吓了我一个大跳。人们都说,一个人在另一个地方呆久了,说话难免要带些当地的口音。然而这个细微变化,说话者本人是无法察觉到的。可一萍说话,却不曾带有一丝半点天津味,这更是令我惊讶不已。
除此之外,这个可怕的女人从来没有请过假,每顿饭几乎都在食堂度过。除过每个星期休息的那天,她会去外甥女住的地方过一夜,捎带吃饭。说她抠搜却也不是,用“节俭”一词来形容一萍最为贴切。
酒店里大多数人发工资后,都会找个环境幽好的地方大吃大喝一顿,以犒劳最近一段时间身体的辛勤劳动。唯独这个变态的女人,不知脑子在想什么,一分钱也舍不得花。即使发了工资,也只是一个人坐在餐厅的某个位置,吃个馒头或是对付吃点面条,还吃的津津有味。
我见过很多女人,可没一个像她这样。一萍这个既能吃苦又节俭的女人,是我生平初见。这无疑让我对这个女人的好奇又加重了些。
我这个人闲下来就喜欢跟人东扯西唠,有时候,我倒真觉得自己像极了农村饭后那些围坐在一起大吵大嚷唠闲话的婆姨们。
一天中午,我跟一萍一同从餐厅吃过饭回到宿舍。我们各自在床上静静的躺着,谁也没说一句话。没多久,我猛地起身。不知怎地,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先是坐在床上愣了半天。之后,跟她讲起了一些自己的陈年旧事。我说完后,正打算趴在床上眯一会,她突然开口向我讲述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