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茬,孟弈白眯起眼睛,思量了半晌,忽而一笑:“我刚刚说‘考虑考虑’。”他顿了顿,“我还没考虑好,你可以回去了。”
这句话无疑就是晴天霹雳,叶小清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脸兴许是气的,越来越红,末了伸手指着他,狠狠跺了跺脚,“孟弈白你个混蛋!檎”
说罢,她转头就走,袖子甩得到处乱飞,走得头也不回,巴不得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走出出云阁之后,她站定步子,拿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接着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的明月,又低头“呸”了一声。
她气呼呼地一抹嘴,伸出舌头吐了吐,咬牙道:“禽兽味!”
…………
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人是孟弈白,最不靠谱的话是孟弈白说的话。
阳光晴好,在院中遛狗的时候,叶小清毅然决然地下了这个定论。
昨晚一夜没睡好,此时的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满脸哀怨,浑身好似散发着浓郁的怨气,婢女们都不敢上前来替她梳妆打扮,只有何寒叼着狗尾草守在她身边。
“何寒,我在考虑一件事。”叶小清仰起头,下定决心一般,拳头在掌心一敲魍。
何寒望着远方,看都没看她,“有屁就放。”
“有个事我觉得我得亲自出马。”她丝毫不受打击,说得一本正经。
何寒颇为无趣地打了一个哈欠。
叶小清不是个容易受打击的人,就算是何寒不鼓励她,她也是信心十足,直到她站在丞相府气派的正门前,望着守卫森严的侍卫与门前两座石狮,才有些犯怵。
丞相府是难得一见的气派,不过没有王府气派,据说李丞相崇尚节俭,府邸并没有精心修建,相比之下,御史大夫与太尉的府邸更为气派一些。
叶小清有些犯难,她不太会说话,生怕说错了什么,所以在向侍卫报上姓名的时候她心里极其没底,但看到侍卫听到她的名字立马恭敬起来的模样,她心里就明白了一些。
上次在茶楼与李微熹约好了下次来找她玩,她想必是提前知会过府中侍卫,他们才对她这么客气。
一进丞相府,就有婢子上前来,引她去了一处小院。
脚下踩着青石板路,每一块石板都一模一样,空隙之间铺着鹅卵石,天气晴好的时候,鹅卵石在阳光下散发着微微的光芒。叶小清仰起头来四处看,刚进小院就能看到不远处有一高高的八角水榭,水榭之下是一汪清澈的池塘。
她听何寒说过,丞相府在淇水水脉之上,里面的池塘中流动的都是淇水,与其余地方的死水池塘不一样,多了几分灵气。
婢女将她领到水榭前方的小路上,有礼道:“宋姑娘请,这儿是我们三小姐练舞的地方。”
叶小清的目光黏在水榭中舞动着的窈窕身影上,压根没仔细听婢女说的什么,只胡乱摆摆手,顺着小路上前去了。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水榭中的情景,三四个曼妙的女子抱着琵琶抚着琴,在水榭正中央,李微熹一身耀眼的红衣,随着奏乐的声音变换着舞姿,纤细的身姿亭亭玉立。
叶小清低下头去,抬起手臂,打量了打量自己的身材,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
比起纤弱的身材,还是她的身材好,多结实,一瞧就是练武之人,能打架,打不过还能跑,李微熹那般瘦弱一看就体弱多病,若是遇到危险只有等死的份。
想着,叶小清满足一笑,忽然来了一阵自豪感。
不愧是一寨之主,想法都比别人新颖,能担上领导者这一称谓。
她神游的不可遏制的时候,水榭上奏乐声停了,随即传来李微熹惊喜的声音:“宋姐姐,你怎么来了?”
叶小清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抬起头来才发现李微熹从水榭上跑了下来,红衣裳在身后飘着,像是红绸子。
她想了想,总得想点道貌岸然的借口才行,随即伸出一根手指,说得满脸正经:“微熹妹妹,我来给你送情报!”
小院中除了水榭池塘,还有小院落,做休息的去处,修建的十分精巧,其间搭了一个小木屋,夏天的时候,绿树做凉棚,冬天的时候,还能煨酒小酌。
石桌上放着茶壶茶杯,泡着今年开春的新茶,茶水香气四溢。
李微熹额上带着些薄汗,练舞练了一上午有些疲累和口渴,顾不上烫口,端起茶一口一口浅饮着,喝饱了才开口询问:“宋姐姐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叶小清没什么心思喝茶,正托着腮发愣,听到她说话才回过神,短促的“啊”了一声。
“姐姐走什么神呢。”李微熹笑了起来,“还以为姐姐是来找我玩的,没想到是有事跟我说。”
叶小清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斟酌着开了口:“也没啥事,对了,那晚寿宴我也在,你那日穿得漂亮极了。”
其实那日人多,她并没瞧清楚李微熹穿得什么,最多听到些声音,但她总得先找个话题。
“姐姐也在?”李微熹将手中的茶杯放到石桌上,有些激动模样,身子都靠在石桌上,“我为何没有看到?你坐在哪?”
“坐在……”她尽力想描述描述座位所在,可实在隐蔽,描述不出来,末了只得放弃,“不说这个了,我来找你是有要事,你也知道我暂住江宁王府。”
一提及江宁王府,李微熹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朝后缩了缩身子,“宋姐姐你莫打趣我了……”
打趣?打什么趣,她明明说的是正事,这丫头想哪去了?叶小清瘪了瘪嘴,拿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伸手去擦了擦嘴,“听说你要嫁给孟……江宁王?”看到李微熹的脸愈发红,她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没打趣你,我跟你说正事。”
李微熹面皮薄,面对她的追问,只得垂下头,完全是小女儿怀春的模样。
“想哪去了!”见到她这待嫁姑娘的羞涩模样,叶小清撅了撅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江宁王不是好人,你别嫁给他!”
她一语既出,李微熹才从羞涩中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望着她,“王爷他?”
“我住在王府,经常遇到他的。”叶小清手指敲在桌面上,说得一本正经,“这人第一眼看上去挺好,其实他是个大坏蛋,坏得流油。”
李微熹皱了皱眉,一时间没听明白,满脸都是疑惑。
“寿宴的时候我听到皇上的话了。”叶小清继续道:“皇上是不是要你嫁给他?”
“不是皇上……”李微熹摇了摇头,随即垂下眼睫,脸颊红红的,“这事,是我去求得姑母。”
听到这话,叶小清没过脑子,随便点了点头,本来还想继续劝阻,但忽而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结结巴巴道:“啥、啥玩意?”
其实她都不用问,光是看到李微熹羞涩的模样,她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宋姐姐我可是只跟你说了,你不许笑我。”看了她一眼,李微熹垂下头,继续羞涩地说着:“王爷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太平之中的待嫁姑娘都心向往之,他……一直是微熹的梦里人。”
叶小清默默地合上了嘴。
敢情是这个小妮子对她的压寨相公生出觊觎之心!现在的姑娘都是这般主动了吗?
“可是他一点都不好……”叶小清胡乱摆了摆手,找着借口:“你不了解他,真的,他特坏,你嫁给他肯定不会开心。”
她找的借口一点都不好,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可是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来劝李微熹的不要嫁给孟弈白的,若是达不到目的就回去多可惜啊。
她俨然有些着急的模样,李微熹自小聪慧善解人意,她眨了眨眼,拿起茶壶倒了茶,试探一般开了口:“不知可否一问,宋姐姐与王爷是何关系?”
看着清澈的茶水缓缓倒入茶杯中,叶小清寻思了寻思,她得说些什么来压一压这个丫头,要不过几天这二人当真成亲了,她会很不爽的,所以她正襟危坐,挑了一个最为亲密的关系:“睡过觉的关系。”
她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但她看到李微熹瞪大了双眼,手中的茶壶径直掉到了石桌上,又在石桌上滚了一圈儿,掉到了地上,亏了茶壶质量很好,掉到地上居然没碎,只是里面的茶水全都撒了出来。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见识真少,她就随口一说,居然被吓成这副模样。
迎着李微熹惊诧的目光,叶小清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疑惑地问:“你怎么这么看我?”
“没、没什么……”李微熹回过神来,缓了好几缓,才开了口:“原来宋姐姐你与王爷……是微熹不懂事了。”
李微熹说着,心里虽然失落万分,但着实有些好奇,想了又想,还是问了:“你们是……什么时候、呃,成亲?应该是成亲吧……”
叶小清举着茶杯,“成亲吗?”她回忆了回忆,“刚认识第三天?还是第四天?反正我就见了他一面,觉得他很俊,我就娶他了。”
闻此,李微熹傻了。
这一回忆不要紧,叶小清忽然想起了山寨中温柔的小书生,又想到讨人厌的孟弈白,还有昨夜的事,她撇了撇嘴,手无意识搭在嘴唇上使劲擦了擦,过了一夜那禽兽味还是没散干净。
她没惹他生气,他还咬她,他一定是有病。
“宋姐姐!”
叶小清神游的时候,李微熹忽然叫了她一声,面上尽是坚定神色,拳头还攥起来了,“我刚刚想了想,我不能破坏别人的姻缘。”她好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若是我嫁过去了,是会当王妃的,姐姐嫁给王爷这么久了,最后落得个侧室,多委屈啊。”
她伸手去拉住叶小清的,重重点了点头,“我看那些江湖话本子里说,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要不会遭报应,我觉得挺有道理。”她顿了顿,“宋姐姐的来意微熹明白了,我改日就去拜见姑母,我不会嫁给王爷的。”
听着她这一番慷慨陈词,叶小清有些懵。
她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让这个丫头忽然这么亢奋……
不过,不管怎么说,李微熹亲口说不嫁给孟弈白了,她总是满意的。
按下心头的喜悦,叶小清装模作样地抽出一只手,在李微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以表安慰,正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忽然瞟到小院拱门处走过两道身影。
先看清楚的是一袭赭色衣衫与阴柔的面相,迎着日光衬得他愈发的苍白,这人她记忆犹新,正是李微熹的大哥李谨言,而他身边跟着一个人,黑衣劲装,她只来及看到他的背影,二人便被院墙遮挡住了。
那个黑衣人……怎么有些眼熟?
叶小清连忙松开李微熹的手,站起身抬了步子就想去看,可还没走出几步去就被李微熹叫住了,“宋姐姐?”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叶小清还没忘了她现下在丞相府,最好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为好,万一惹事了还不知道会被怎么罚,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追出去的想法,只转过了身指着拱门。
“刚刚瞧见祭酒大人了。”她询问:“他身边跟着谁啊?”
李微熹也站起身,纤细的手指托着下巴,认真想了想,“今儿哥哥说有贵客要来,不让我在府中乱逛。”她摊了摊手,“我只得去练舞了。”
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又不能跟上去偷看,叶小清咬了咬嘴唇,回头又去看了看拱门,实在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那个男子,只得将疑惑压下。
迈出丞相府大门的时候,叶小清一撩衣摆,深吸一口气,心情开阔之后觉得头顶上的天空都蓝了很多,她举起手臂伸了个懒腰。
没想到这个事居然被她两三句话摆平了……也不对,兴许是摆平了?
虽然她在孟弈白那处处吃瘪,但在李微熹这倒是分外顺利,叶小清端着手臂,站在原地胡乱思索着,没看到街对面隐在房檐阴影下的何寒。
何寒只是奉命跟着她,但没说哪都要跟着去,若是丞相府中人看到一个打手模样的人跟着进府,还面若寒霜的,不指定多紧张呢。
叶小清收敛了心神,四处找了找,瞧见何寒时她咧嘴一笑,小跑着凑了过去,“你等好久了吧?”她伸手去拍了拍何寒的肩膀,复而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出马就是不一般,搞定!走吧,回去了。”
叶小清的心思都表现在脸上,一眼就能瞧出来,只是看着她如此欢欣的模样,就能猜到她的事办的很顺利。
何寒抱着剑,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遭,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末了抬了步子,跟在她身后。
虽然何寒向来寡言,可是今日分外的寡言,叶小清在街上闲逛半天,买了一包糖块,塞进嘴里一块,回头看何寒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她有些疑惑,只得将手中的糖块向前递了递。
何寒看了一眼那些糖块,张了张口想说什么,随即叹着气摇了摇头,伸手去拽住她的衣袖,将她拽到偏僻一些的小巷子里,确定四下没有人,才皱着眉道:“……恕我直言。”
此时离正午还有些时候,小摊贩并没有摆摊,也没多少行人,巷子里很冷清,看样子何寒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叶小清没多说什么,只咬着嘴里的糖块,仔细听着。
“我虽然一直奉命盯着你,但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的。”何寒垂下眼眸,紧紧攥着手中的剑柄,有些欲言又止,“有些利害关系我要跟你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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