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知当日街道的事与我有关,你没有拆穿,是想着顺水推舟将我带进来。那么你现在可否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在古颜夕开口说话的时候,李梦泉就一直默默背对着她,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待到古颜夕说完以后很久,她才慢慢转过身来,表情依旧如湖面般平静,唯独一双眸子,深的几乎叫人探不到底。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御医坊真正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她忽然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就是你要的答案。”她淡淡说着,转过身去望着远处,“御医坊由陛下亲自管辖,表面看来是因他身子不适需要调理,所以我们才必须时刻待命。
但是小古,你从进到御医坊那天开始,难道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样的反问让古颜夕始料未及,她秀眉微拧带着几分莫测,深望了李梦泉一眼。若说不对劲,在她看来这整个齐宣皇宫就没一个对劲的地方,可看李梦泉如此严肃的样子,她心念一动,忽然道:“御医坊的众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果然就见李梦泉眉毛一扬,神情微带赞赏:“御医坊众人穿同样的衣服,做同样的事,除了陛下以外,不受任何人管制也不必去见任何人。”
“人人都以为这是陛下为了方便管理才执行的规定,但实际呢,实际不过是因为他心中的一个执念。”
说到这儿,李梦泉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尘不变的表情终于带了几分嘲色:“小古,你难道没发现,御医坊里每一个人的长相,看起来都与其他人有几一点相似之处吗?”
此话一出,古颜夕只觉得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难怪当日进去的时候她便觉得怪怪的,现下经由李梦泉提醒,她很快想到了问题出在哪里。正是由于那统一的着装跟相似的长相,导致古颜夕看着每一个人都像是在照镜子,虽然不尽相同,但总有类似。
“我们这些人,自打入了宫穿上这身衣服,就已经不是自己了。”李梦泉说着,低头敛去眸中痛色,“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说我们这些人,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魂,这不仅仅是一种忠心,更是一种宿命。”
“你不是一直疑惑我为什么总是站在陛下这边,即便让众人受辱都不肯让他担心半分?那是因为……陛下若是出事殡天,我们整个御医坊……都是要陪葬的啊!”
古颜夕一脸震惊,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李梦泉是因为对宣帝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所以才塑造出了这种畸形的忠心,可谁想真相如此,一切是她委曲求全只为了换来众人生路。
然而细想之下古颜夕却仍旧觉得难以接受,宣帝年事已高,即便现下用凝神散吊着,也是治标不治本。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梦泉更应该想着如何将御医坊的人救出,却不是按时出宫去寻找另一个长相相似的人!
“李梦泉,我想到一句话,觉得很适合你。”深吸口气,古颜夕淡淡出声。
“什么?”李梦泉望着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缓步上前垂目看着她瞬间收缩的瞳孔,古颜夕嘲讽一笑,“你明知这些事不可为却还是做了,这不是助纣为虐是什么?”
李梦泉怔怔望着古颜夕,助纣为虐四个字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口。她故自树立的坚强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她猛地拽住古颜夕的衣袖,突然就泣不成声起来。
古颜夕看着面前的泪人,眼里没有半点温度。
她早就说过,一个人若是想作恶,那就抛却良心不管不顾去当一个恶人。不要在作恶的时候又想保持一颗赤诚之心照拂众人,这不是搞笑是什么?
毫不留情地将衣袖一点一点从李梦泉手中拽出,古颜夕看都不看她一眼,抬步就走。
“小古……”这时,李梦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她快步走上前来挡住古颜夕的去路,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我知道自己作恶多端日后一定要下地狱,但是御医坊的其他人都是无辜的,所以我想……我想或许你可以救他们。”
“李女官,你好像不清楚一件事。我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多少也算拜你所赐,我连自己的脑袋都挂在裤腰带上,如何还有空去管其他人?”她讽刺道:“再说了,我做人一向不喜欢帮别人擦屁股,谁种的因,谁就去承担果,这叫天经地义。”
“不……你不明白……”李梦泉着急地摇摇头,再度拽上古颜夕的袖口,“你跟他们,跟我,都是不一样的。”
“我曾有幸见过一次陛下心中惦念那人的画像,你与她……几乎有九分相像。这也是为什么陛下会要求你去贴身伺候他,他想看着你,就如看着他的心上人一般。”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恶心,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整日里不务正业尽惦记着已去的心上人,这样荒诞不经的事儿偏偏发生在一个帝王身上,在叫人无限唏嘘的同时,也让古颜夕感到鄙视。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正因宣帝如此不靠谱,所以才导致目前齐宣皇宫变得一团糟吧!
再一次将袖子从李梦泉手中扯出来,古颜夕当真连半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了。对这种别人以为的殊荣她压根不感兴趣,她关系的是一旦住进了皇帝寝宫,那她的人生自由将会被限制,这样一来,恐怕就没有机会再去打探消息了。
古颜夕不知就在她万分踌躇之际,整个宫里因为宣帝的这一道旨意而激起了阵阵涟漪。不管齐澜尧还是齐澜楠亦或是他们二人背后的孙家、纪家,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都震惊了。
齐澜尧跟孙家一直认为古颜夕是齐澜楠的人,是以在得知宣帝的意思后,便开始怀疑对方是否再度动起了易储的念头。而另一边的纪家也不太平,纪方宁他们原本就觉得古颜夕来历不明太过危险,此刻听她竟然成了宣帝贴身奴才,不由在内心打起了新的算盘。
而就在这两家小心思涌动的时候,齐宣皇宫的另一个角落里,段洛凡正坐在凉亭的石桌上,刚刚熏完香。
他一边拿过暖炉放在手心,一边看着景清蓝默不作声收拾东西的样子。凉亭外的湖水在月色笼罩下波光粼粼好不耀眼,可他却只一瞬不瞬望着逐渐空下来的桌子,最后莫名叹了一声。
“怎么,失望了?”景清蓝终于抬眸,淡淡道。
“有点。”段洛凡说道,“我一直以为他已经老糊涂了,可现在看来,却是不然。”
“天真。”毫不留情地出言讽刺,景清蓝继续低头收拾东西,“他再如何也是齐宣国的皇帝,这江山由他一手打下,论心机论处世之道,都不可能跟你看到的那两个小子一样。”
“这我自然清楚,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去利用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的人来达成目的。”
“呵,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自己不就是这幅德行?”收拾完毕,景清蓝将东西摆放在桌上,白了他一眼,“眼下那姓古的已经被他变相看管起来,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谁知道呢?”段洛凡敛眸抿嘴,很快却是一笑,“不过身为陛下亲信,总该是要去打个招呼的吧。”
区区一宿,皇宫中暗潮汹涌,只待时机一到,便彻底崩塌。
古颜夕在新屋的这一宿睡得依旧不安稳,或许是白日里接收到的信息太多的,导致她一整晚大脑都昏昏沉沉的,无数画面相继闪过,有些相熟,有些却完全没有见过。
然而最最奇怪的莫过于有一个陌生的人影一直在她脑中盘桓,模糊的画面叫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唯有宣帝白日里那一声声的“茹儿”像是催眠曲扰得她几乎快要崩溃。
真特么是活见鬼了。这是古颜夕大清早起来时候的第一个反应。
昨晚宣帝的贴身太监已经来过,告知她宣帝今日一早要上早朝,之后会前往御书房批阅奏折。而她需要做的是在宣帝午睡过后陪着对方去御花园散步聊天,并在散完步以后替他探脉诊病。
恩,说起来……好像是医院护工的工作。
古颜夕一听不用伺候那老头吃饭穿衣睡觉简直想要跪下来烧高香了,这下子倒是比在御医坊的时候还要清闲许多。由于前一晚没睡好而早上又没事,古颜夕干脆在床上躺倒日上三竿,这才爬起身来梳洗收拾。
索性这一次也住的单人房间,所以对她乔装打扮来说倒也还挺方便的。
收拾完毕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古颜夕伸了个懒腰将门打开准备晒晒太阳,却在看到门外静站的那个艾青色袍子的背影时,微微愣住。
这人还真是喜欢艾青色啊……
段洛凡闻声慢慢转过来,在见古颜夕面露异色的时候轻笑出声。他孤身一人站在院中竟然自成风景,他捧着暖炉上前,有些无奈道:“你今日第一天就睡懒觉,就不担心陛下身边的老太监知道了罚你去关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