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石凤岐变强了。
太多次的战场磨砺,让他已经能精确地判断出战场形势,也能快速地做出正确的决定。
这场战事,酣畅淋漓,是石凤岐所遇诸多战事里,打得最为痛快的一次。
势均力敌的敌人,旗鼓相当的对手,坦荡磊落的交锋,都令他战意沸腾,仿似全身毛孔都张开,呼吸着燃烧的激情。
韬轲见石凤岐如此,也只是笑。
石凤岐较之往年变得沉稳了不少,越来越具帝王气魄,唯独一样他倒没有改掉,那就是不怕事。
跟以前年少轻狂时一样,非但不怕事,还怕事儿来得不够大,让他不能尽性。
比如这场战事,他投入的热情让人诧异。
原以为,他会对这一切生起倦怠。
渐渐的,韬轲欣赏的目光变得深沉,变得哀伤,他握着龙鳞刀,驱马狂奔,直往石凤岐冲过去。
石凤岐高喝一声:“来得好!”
他正战意酣,挥枪便迎上。
韬轲突然笑起来,笑容清和,龙鳞宝刀将抵石凤岐长枪时,他突然松了手,钢刀掉落,跌入黄土。
石凤岐收枪不及,一枪穿透了韬轲心肺。
他当场怔住,怎么也想不到,韬轲居然会收刀。
那本来,是与他的龙鳞刀相接的力量,十成十的力气,本来是交手之前该有的一次对撞,本来,不会有任何人死,只是如同行礼般的一次对撞。
韬轲的血顺着枪杆滑落,一直滑到石凤岐掌心,温热的血水使他清醒。
他惊讶地抬头看着韬轲:“师兄……”
韬轲却是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往前进了一步,石凤岐的长枪在他身体里再穿透一些,他伸出手来,搭在石凤岐的肩膀上:“师弟,师兄对不住你。”
石凤岐不明白韬轲话中的含义,只是一把接住韬轲倒下的身体,极为可笑的,他竟然想在这种时候,救下韬轲,没有任何原由的,想救活韬轲。
“韬轲师兄,师兄!”石凤岐猛地抽出长枪,手忙脚乱地按着韬轲的伤口,撕裂披风想给他包扎,这么古怪的动作在这战场上做来不合适,韬轲是敌军将领,石凤岐是大隋帝君,他没有任何道理要去救一个敌将。
但他就是想救。
一枪要了韬轲命的时候,他才知道,杀自己的同门师兄,是一件多么让人难以承受的事情。
韬轲抓住石凤岐的手,力气很大,血从两人手中淌出来,韬轲眼中竟含有泪,只饱含愧疚,反复说着:“师兄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石凤岐已不愿去想韬轲话中的对不起是指什么,定是有什么不能说的万不得已的苦衷,但是眼下,又有什么让韬轲活着更重要?
可惜啊,石凤岐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这一身的好武艺,足足断绝韬轲的生机。
他看到天空变成绿色,沁人心脾的透绿,美好温润的碧绿,温柔包容的深绿,层层叠叠交错,似极一件绿色的衣裙,随风起舞,浅绿的地方是扬起的裙摆,深绿的地方是叠起的轻纱。
起舞的姑娘回头瞧他,笑得娇媚,笑靥一如一池碧叶中的荷花,她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雅:“我等你娶我。”
“绿腰……”他的目光一直,深情地凝视着那片天空,凝望着他的爱人。
他赶路太匆忙,不曾听到过绿腰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呼喊,不曾看到有一个苦苦追着他步子的女人正跋山涉水,哪怕与她共赴生死也当是幸事。
他尚还以为,绿腰现在永孟城,商帝会把她保护得很好。
只是他也会想,失信了,失信了。
十年未到,命已止,无法应诺去娶她了,到底是自己失信于她了。
只是他也会想,尽忠了,尽忠了。
商夷自此不会再败,这天下日后终究是商夷的,他的帝君,他的国家,总是可以屹立于这片大陆之上,成为不朽的霸主。
于是他便会想,难两全,难两全。
手一松,一枚绿色的耳坠自他掌心滑落,掉在地。
满池荷花坠落,凋零枯萎。
那些绿色的天空在韬轲眼中最后终于变回了原来的颜色,乌黑如墨,漆黑如夜,不见日光,不见星光。
快要下大雨了,薄薄的金阳挣扎在厚厚的云层之后,不得解脱。
沉沉的乌云似道道枷锁,锁住了倾城的日光,种下漆黑的绝望。
他在最后突然目光一直,死死地看着上空,似有万般的不屈,想要嘶吼出声,他张大着嘴唇——
光明啊,请一定要到来,才对得起这些在光明到来之前,在黑暗与绝望中挣扎着死去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