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诺……
如果没有。
没有如果。
当年一顾,思君至朝暮,青丝快要熬成白霜,情爱快要埋入黄土。
鱼非池坐在一侧,没有喝酒,只是听他们说话。
她倒也不是无话可说,她是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说来说去最后都逃不过一场生离死别,不如不要说,说多了都是旧伤,都是虚伪。
“师兄为何会突然来此?”石凤岐在这个问题不放手,他不相信韬轲是因商帝而来。
韬轲却笑:“此乃军机,我如何告诉你?”
“师兄,我知道有很多事我们之间不能说破,但是,师兄,如果需要有人帮你分担一些事,而我又可以做到,你大可跟我讲。”石凤岐在隐晦地暗示韬轲,如果他是被黑衣人所胁迫,他可以说,自己会帮他。
但是韬轲却摇头,道:“并没有什么事是需要分担的,如我所说,不过是军机。”
他喝了一口酒,笑道:“今日找你们两来,不是聊这些的,这些事聊来聊去聊不到最后,将来会如何,无人敢说定,只是想跟你们喝一场酒。”
“韬轲师兄,我陪你喝。”鱼非池忍下心头酸涩,吸了吸鼻子,端起酒杯敬着韬轲。
韬轲与她碰杯,笑道:“小师妹,你知不知道我当年很是羡慕你,敢跟鬼夫子对骂,敢将无为七子的名头踩在脚底,敢大声地说出这天下与你无关,那时的你,太潇洒了。”
“我不是韬轲师兄你呀,你入院之初便已是商夷重臣,又师从前届七子林澈前辈,我只是个山野村姑,泼皮无赖,不知天高地厚,那时那里晓得,我那些上天入地的想法,都只是些笑话。”鱼非池笑着说。
“若不是你的笑话,我们又怎会知道,原来跳脱天地外,天地如此大。”他饮酒笑说。
“师兄你这么会说话,可是跟石凤岐学了那些油腔滑调?”鱼非池笑着调侃他,这位二师兄,他在任何时候都精明睿智,唯独面对儿女情长之时,却是木讷得不知如何开口的人,他给绿腰最深情的话,不过是一句,十年后,我来娶你。
闲话几句,凝重到快要浓稠不能动的气氛散开来,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故事,讲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打发着漫长的黑夜。
自从大隋与商夷两国正式对立后,韬轲有无数次可以杀死鱼非池的机会,不说别的,只说长宁城那次,韬轲就可以轻易留下鱼非池的命。
聪明如韬轲,他不会想不明白,大隋没了鱼非池,意味着什么,那对石凤岐来讲,是灭顶之灾。
但是他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邪念。
因为他们骄傲尊贵,因为他们敬重对手,因为他们惺惺相惜。
站在最高处的人都是寂寞孤独的,当有人能与他们比肩而立时,那种强者之间生出的拳拳相惜之情,最是纯粹,最是令人动容。
所以他们都愿意用最光明的方法争胜负,这是身为无为七子的傲气与骨气。
可敌,可杀,不可辱。
大丈夫,当如是。
所以,鱼非池与石凤岐,也敢在两军对垒之际,不带一兵一卒来到韬轲的军营中,陪他喝一次酒。
外人看上去,这或许是一场鸿门宴,但是在他们眼中看来,不过是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可以说话聊天,叙说旧事。
并无凶险。
酒至深夜,韬轲酩酊大醉,鱼非池脚软如踩泥。
石凤岐背着她往回走,没有坐马车,就着星光与月色,慢慢地走回去。
夜风带走了夏季的酷热,送来凉爽,鱼非池趴在石凤岐后背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非池,你在难过吗?”石凤岐轻声问道。
“不是难过,是无奈。”鱼非池眼神失焦,不知看着何处:“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也知道他的结局是什么,但我无法改变,所以我觉得我很无奈。”
“如果日后他再来叫阵,我会迎战的。”石凤岐说。
鱼非池闭上眼:“我知道。”
站在军营高处看着鱼非池与石凤岐走远的韬轲,眼中露出悲切。
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那样浓烈的悲切,像是有什么事,他做下之后,会是一生负疚。
他握紧了一枚翠绿的玉耳坠,紧贴着胸口,那个烙印在他心口的名字,是他一生的牵挂,一生的情之所系。
他迎着风,看着他们,低语着:“石师弟,小师妹,对不住,师兄我……到底不能一直做个光明磊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