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桃花已经开了,大概春天真的到了。
平日里照料得好,这一树桃花开得甚为艳丽,朵朵粉嫩的红花满枝桠,地上还铺了厚厚一层的落花。
起先她只喝了一半,还算勉强坐得住,后来喝得有点多,身子又软又烫,干脆倒在地上躺着,手里提着的酒壶也倒在一边。
月光它穿过了桃色菲菲,空灵而澄澈,飘在月华里的花瓣静谧而轻缓,她看着一片花瓣本该落下来,却被一只手接住。
这人捡起地上的酒壶摇了摇,发现里已是滴酒不剩,他叹声气:“小姐,你这又何必呢?”
鱼非池眨了下眼,收回不知飘到何方的视线,在一片花瓣地里撑着身子坐起来,背靠着桃花树,醉眼朦胧地看着南九:“你怎么还不睡啊,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不累吗?”
南九坐在她面前,双手交握放在膝前,笑着说:“下奴身体好,这点路程累不到的。”
鱼非池点点头不再说话,呼吸里都是酒味,熏得她抬不起眼皮,半睁着眼睛似醉非醉。
南九陪她坐了很久,最手伸手握住鱼非池的手,过了些柔和的内力给她,缓了缓她的酒劲,让她没那么难受,又低声说:“小姐,不如跟下奴说说吧。”
鱼非池偏过头看他,看着在月光下的美少年,眼泪说下就下,毫无预兆:“南九,我真的很想他。”
“下奴知道。”南九擦着鱼非池脸上的泪水,可是她真的应该忍了太久了,所以怎么也止不住,那些隐忍的,不能说的,暗藏的情绪都像是决了堤,疯了一般地往外倾泻着。
鱼非池无力的身体艰难坐起来,头抵在南九肩头,滴滴清亮的眼泪掉下来,她抓紧着南九的衣服,说:“我真的真的很想他,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南九,我真的很想跟他在一起,但是我做不到,我忘不了月郡的事,我知道他的身份,我也不敢帮着他杀掉我的师兄师姐,南九,我该怎么办,南九……”
她哭得伤心欲绝,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既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困于笼中做困兽之斗一生,也断不去对石凤岐的想念。
她憎恶自己不够果绝,不够狠心,不够下得去决心彻底与石凤岐一刀两断,不问前尘。
她憎恨自己变得这样拖拉不绝,对不可奢望的事抱着回想。
她憎恨自己哪怕多活了这么多年,依然不过是一个无能的废物。
她恨透了这样的自己,以超越对任何人的恨意。
她想做出改变,也怎么也敌不过内心深处的声音。
她反复地劝说自己既然已经离开了,就不要再打扰任何人的生活,从此就这样一生吧,再也不要去招惹他。
她藏在无人知道的小角落,以为这样就可以等着时光把一切打磨淡去,外面的人不会再记得她,她也可以永远这样自我麻痹,自我欺骗地过下去。
她终于知道她做不到,一如她下不去狠手杀死她的朋友,她也下不去手,杀死心中的石凤岐。
她快要杀死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的痛苦挣扎和绝望无助在日积月累的沉默之下,终于到了无可压抑的程度,猛地爆发,和着泪下。
南九轻轻抚着鱼非池的后背,抚过她柔顺的长发,抚过她痛苦得弓起的脊梁,抚过她轻颤的肩头,像是要抚平她内心因为挣扎而布满的伤口。
南九的目光很温柔,美少年他阴柔绝美的面容在月光像是仙人不染尘世污垢。
“如果有一天,他找到了你,小姐,你会跟他走吗?”南九轻声问道。
“他找不到我的,没有人找得到我。”
“如果呢?”
鱼非池没有再回答他的话,因为鱼非池不知道,她那些已经脆弱得已如蝉翼一样的狠心,在面对着石凤岐的时候,会不会崩溃成粉末。
桃花树一侧的房间,窗下站着一个人,他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收在腹前,他平静地听着外面鱼非池的痛苦绝望,平静地听着她的无奈挣扎,平静地听着她的声泪俱下。
他平静地呼吸,平静地坐着,平静地感受着五脏六腑都碾落成肉泥的闷痛而不动声色,他平静得根本不像他平日里的样子。
他就这样,平静地坐了一整夜,一动不动,外面的月亮下去,太阳升起,他才打开房门,看着庭中那株桃花树,在金色的朝阳里泛发着新鲜的活力,送来淡淡的清香。
他依旧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