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妍挑眉,“您可真够惯着他了。”
沈母有些不好意思,“舍不得,他爹就是个脾气好的,我想着也寻个脾气好的给他,省得他在外头奔前程,还要操心家里的事。”
“这是该当的,”唐妍拍拍她手背,“娶进个厉害的媳妇,还不得闹得鸡犬不宁?您这么好脾气的人哪儿受得了那个气?……您看我这侄女怎么样?年纪虽说小些,却是个懂事的,女红也不错,相貌您也见着了,怎么样?要是有合适的,给说和说和呗?”
这话说的,沈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年纪还早了些吧?看着有十……岁?”
“年纪是小了些,十一了,不过女子十五而嫁,也用不了几年了。”
沈母有些为难,唐妍既然提出来了,想来不在意男方的年纪,可自己这个做娘的在意啊,她虽说喜欢唐二姑娘,可从年纪上来看就不可能考虑她,毕竟跟儿子差了八岁,要等她及笄,至少还要四年,到时候儿子都二十多了,媳妇娶进来再调理两年,等到养下孙子,那得到什么时候了?
“这……”
唐妍见沈母面露难色,笑道,“是我唐突了,您可别为难,我就是这么一说,成不成的您给留意着,只要门风好,人品好,别的都可以商量。”
沈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微笑意,“我一定给您打听着,二姑娘这么好的人品,可不能胡乱凑合。”
等沈母一走,唐妍不高兴的把茶杯一放,“不识抬举!”
花嬷嬷给唐妍换了杯茶,笑着劝道,“我的好太太,快别欺负老实人了,毕竟年纪上相差得多了些,人家又是着急抱孙子的,您让人一等就是五六年,人家能乐意?”
唐妍乜了她一眼,按了按肩膀,“老实说,你收了她多少好处?这样为她说话?”
“一文钱也没收,”花嬷嬷绕到唐妍身后给她捏肩膀,“如今咱们正住着人家的屋子,总该给人家留几分脸面不是?”
唐妍反驳道,“所以我才没有强求不是?”
等三兄弟晚上回来,听了沈母转述的,各人表情不一。
程孟星得知李二太太唐氏只带了次子和一个侄女过来,就猜到之前孙承嗣是去见的谁,乐得险些把嘴里的点心都喷出来,一会儿看看孙承嗣这个大师兄,一会儿看看沈凤这个二师兄,又扑哧扑哧笑一会儿,把沈凤都给乐毛了,一把薅住他领子,冷声道,“你小子笑完了没?”
程孟星赶紧点头,拧着脖子去问沈母,“伯母,您没答应吧?”
沈母有些犯愁,“那孩子才十一……”
“噗——”
沈凤抓着程孟星的袍子把他和自己身上的点心渣子掸干净,“出来!”拖着他去了外头。
“都轻点儿,天不早了,别惊了客人!”沈母喊道。
“知道了娘。”这是脸黑黑的沈凤。
“师兄,伯唔——”这是即将被修理的程孟星。
孙承嗣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小丫头……”
他想问那小丫头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又一想,这种事怎么会当着小姑娘的面提起?八成是不知道了。
因此说了一半的话就变成了,“那小丫头……看着还好吧?安排她住哪儿了?”
沈母有些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今儿一通折腾,肯定是累了,李二太太的箱笼多,服侍的人也多,我怕住不下,就把她安排到花园子东边儿带凉亭的那个小院儿里了。”
毕竟不是在自己家,曼春吃过晚饭,虽然疲倦,却没有直接躺下歇息,叫人拿了钱去厨房要了热水,关了院门洗头、擦身,仔仔细细的将自己打理干净,才披散着头发坐在小凉亭里,身旁点了熏香驱虫,怀里抱了把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琴弦,倒也闲适。
过不多时,嬷嬷和小丫鬟们也都洗去了今天一天的尘土,小声地嬉笑着,坐在院子里纳凉。
宋大家的把先前安嬷嬷送来的井水湃过的瓜果端了上来,因为已经在外头放置了一会儿,吃起来口感就没那么凉了,曼春便多吃了两块儿,余下的都叫人分了,童嬷嬷在一旁给她打着扇子,念叨着,“仔细明天起来眼睛又肿了……”
渐渐月上中天,院子里纳凉的人越来越少,曼春却贪图夜风凉爽,不肯回屋。
童嬷嬷自是不许。
曼春翻了个身,抱着竹夫人不肯松手,“这里凉快——我就要在这儿睡!”
“这会儿觉得凉快,等睡着了就冷了。”
曼春嘟着嘴,“热死了,又不是春秋天,夜里怎么会冷?哎呀——”
“又胡说,什么‘死’不‘死’的,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童嬷嬷刚在她背上轻轻挠了几下,曼春就抖着缩成了一团,笑道,“别挠,别挠,我起来、起来——”
到底是把曼春给赶回屋里了。
趁着童嬷嬷在一旁铺床,曼春悄悄把领子扯开了些,浅碧色缎子的肚兜上露出了一尾戏水鱼儿和半朵荷花,她擎着羽扇使劲扇了几下,“这热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似乎仍旧觉得不够凉爽,索性连裤腿也往上提了提,直提到膝盖上,露出粉嘟嘟的小腿。
童嬷嬷转过来,吓了一跳,伸手朝她小腿上轻轻拍了两下,替她拽下裤腿,又把中衣拢了拢,小声斥道,“姑娘如今不小了,这种事可不能再做了。”
这要不是在屋里,曼春也不敢这样放肆,她撅着嘴,两手揪着裤腿抖了一会儿,觉得稍稍好些,可没一会儿,脖子里又出了一层汗,她感觉晚上的澡算是白洗了,“怎么今晚这么热?比白天还闷?”
“心静自然凉。”
“静不下来——”
童嬷嬷翻了个身,“要不我搂着姑娘睡?”
那还不得热得捂出痱子来?
“不要!……嬷嬷你睡吧,我困了就睡了。”曼春翻了个身,面对着墙面叹了口气。
“……兴许是快下雨了,正憋雨呢。”
童嬷嬷胳膊伸过来给曼春扇着扇子,曼春见她扇着扇着就睡着了,没一会儿又惊醒,知道童嬷嬷今天是累着了,她年纪大了,怎么舍得她这样辛苦?曼春就拿过扇子,道,“我自己扇。”
人困倦得狠了,也就顾不得凉热了,等到鼓敲三更,曼春总算睡意袭来,她手里的羽扇渐渐地越来越慢,越来越缓,轻轻打了个哈欠,扭头看看童嬷嬷,见她已经睡着了,知道今天都累了,她有些费劲的眨眨眼睛,就任由睡意掩盖了清醒。
曼春是被人晃醒的,她在踏进孙家的时候就有了预感,因此当她睡意朦胧的闻到了那股似曾相识的清冽香气时,并没有大声喊叫,也没有挣扎,甚至连猜测都没有,直接就认定了这人的身份。
“醒醒——醒醒——”
曼春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啪”的一下将身前热乎乎汗津津的东西拍开,嘟囔两句,正要再睡过去,对方却又开始摇晃自己,她恼了,哼哼唧唧的嚷着,“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别叽叽歪歪的。”
就在她梦见自己在黄河里就像鲤鱼一样逆着波浪翻滚、跳跃的时候,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捂在了她的脸上。
吓得她直接就坐了起来,低头看了两眼,赶紧将落在腿上的湿毛巾拨到一旁。
“你这小丫头还真有点儿力气。”
见曼春抬头看他,孙承嗣指指自己的脸,“瞧瞧这儿,都让你拍红了。”
屋里的光线昏昏暗暗,曼春那里看得清楚?
她摇摇头,突然发现这里的摆设并不是她的卧房——立时就清醒了。
“这是哪儿?”她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看看周围,瞪着孙承嗣。
“是我书房。”
“你——”曼春只觉得心口一阵急跳,“你把我弄这儿来做什么?快送我回去!”
孙承嗣转身坐在了桌边,敲敲桌子,“你那小院子里说话不方便,万一吵醒了别人,你是打算嫁我呢?还是打算——做姑子去呢?”
曼春被他堵得没话说,气道,“有什么话不能叫人传话?别人不行,安嬷嬷不是你奶娘?”
曼春生了一会儿气,渐渐平复了情绪,总算没那么激动了,她把散开的头发往耳后别了别,露出一张俏生生的鹅蛋脸,“我不生气了,你说吧。”
孙承嗣仔细看了看她,“你又没好好吃饭?怎么又瘦了?”
曼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才多久没见?就能看出我瘦了?这话没让我嬷嬷听见,要不然她就不用再念叨我让我少吃些了。”
孙承嗣皱眉,“少吃什么?你又不胖,你哪个嬷嬷说的?胡说八道!”
曼春暗暗吐了吐舌,“嬷嬷也是为我好,这不是……咳,怕我嫁不出去么。”这话说着,她脸上有些发热。
孙承嗣微一挑眉,“看来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听他言语不善,曼春不敢多说了,打着哈哈想混过去。
孙承嗣冷哼,“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家长辈问起你的婚事,想把你许配给我师弟。”
“哈——?”
“不过你年纪太小,依我看并不合适。”
“……”
“你怎么看?我师弟虽比你年纪大些,倒也一表人才,文武兼备,身家还算丰厚,让你衣食无缺是没问题的。”
曼春根本就傻住了,他师弟?他哪个师弟?
除了他,她哪个都没见过。
曼春吭叽吭叽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孙承嗣又敲敲桌子,“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
“你要我说什么呀,我怎么知道他是谁啊!”曼春恼了,一拍桌子,“你凶什么凶!管管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吧,哼!”
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横眉竖目的瞪着一双美目跟他呛火,孙承嗣愣了一下,失笑,弹了她一个脑儿蹦,“你要造反呢?”
曼春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你欺负人……”
听着小丫头娇娇的小嗓子,他心头微酥,“这可真是冤枉人,我听了这消息,恨不能赶紧告诉你一声,省得你让人给卖了,你倒凶起我来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曼春亲眼瞧他眼含戏谑的拿她打趣,才不吃他这一套,哼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怎么想的?没准儿你是想问清楚了我,好拿了我的话柄,给你家赚个童养媳。”
孙承嗣失笑,“你就是不信我,也该信沈太太,她可是个实诚人,今天为了你的事可愁坏了。”
“你——你怎么这样啊——”
“我怎么了?”
“以后我见了沈太太,还怎么和她说话啊!”
……
七月的京城,仍旧热得仿佛冒火。
进了城门,周围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人们说话的声音,驴马踏蹄的声音,还有车轮的滚动声,呼喝声,喧哗漫天。
曼春忍不住往窗口探了探身子,童嬷嬷轻咳一声,看了她一眼。
曼春是知道童妈妈的忐忑的,担忧她乍一回京行事莽撞被人看在眼里,尤其是侯府的人,她这个从外地回来的庶出二姑娘真要是做出失礼的事,那怕是无意的,也足够被这些人当成稀罕景儿咀嚼一番,而且童妈妈的出身又让她没有底气,在摸清深浅之前,只能先端着。
不过,明白是明白,可只听着外头的热闹而不能看一眼,就好像隔靴搔痒一般。
曼春扥着童妈妈的袖口轻轻晃了晃,“隔着帘子呢……”
“……不许掀帘子。”
“嗯嗯!”曼春嘻嘻一笑,扭过身去看外面。
为了透气,车子两厢上的绸布帘子早就掀了起来,只剩一层坠了重物的窗纱,隔着这层窗纱,外面的人看不清车里的情形,车里的人往外看倒也不影响什么。
京城还是那么热闹整齐。
曼春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路上的车马行人当即就向两边让去,就连李家和唐家的车队也是如此,她不由纳罕。
一队少年骑着马迎面而来,擦着他们的车厢小跑着颠了过去,速度倒并不快,但满大街的车马行人就这么停着让着,仿佛习以为常,就很是醒目了。
这些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有锦衣华服的,也有粗布衣裳的,但个个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其中个十三四岁穿月白衫子的少年尤其显眼,他披了一条大红绸子的披风,连座下的马头上也戴了朵大红花,众星拱月似的被人拥在中间,脸上晒得通红,矜持中带着得意。
童嬷嬷也凑了过来瞄了两眼,然后就把曼春给摁回去了,“当心让人看见你。”
“嬷嬷,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曼春小声问道,她从前来京城的时候可没见过这等阵势。
童嬷嬷也不知道,想了想,就去问跟车的婆子。
那婆子倒是个好说话的,并没有拿乔,跟童嬷嬷嘟囔了一会儿,曼春竖起耳朵也只听到了几个诸如“马球”、“官家”、“彩头”这样的词。
童嬷嬷回到车厢放下帘子,说道,“宫中时兴马球,便叫子弟们去献艺,刚才过去的是这个月的头名,得了彩头,鸣锣绕城夸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