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终于在前面不远处右侧的斜坡下面发现了子宸。
梓绯攀着斜坡上的枯草树枝下到坡底,那里有一个不算太深的沟壑,只见子宸坐在一堆明黄色的落叶中,伸直右腿靠着一棵粗壮的杨树,微笑着看着自己,精神状态还好。“真衰啊,从上面滚下来掉到这个小坑里,脚踝扭了,上不去了。”
梓绯跪到他身边掀开袜子一看,脚踝脚背整个一圈肿的像馒头,鞋都脱不下来了。突然,子宸伸手抓过了梓绯的手,那细嫩的手上有几道被荆棘和树枝划破的口子,还渗着血珠,子宸心疼的手都抖了。那时梓绯才发现,子宸的手腕上是绳子勒过后留下的深深淤青,眼泪就忍不住唰的一下流了出来,慌的子宸伸手就给梓绯擦眼泪,“没事没事,小伤而已,我这不是挺好的吗,我就知道爸爸和你们一定能救我回去的。”
梓绯一听,当时那个心酸,眼泪流的更凶了。
她再次爬到坡顶,向东面走叫来了宇飞、云帆和博文,四个人一起下去给子宸连拖带拉弄到了坡顶,然后力气最大的博文背着子宸,云帆在前面隔开荆棘树枝,宇飞和梓绯一左一右帮着,顺着一个斜坡给子宸背到了山下。
在山下的小卖店,梓绯给子宸买了水和吃的,云帆给他爸爸打了电话说找到子宸了,现场留守的警察和云帆、子宸都认识,过来说要开车送子宸回去看伤,子宸回头给博文说,背他过去,他要先给他爸爸打个电话报平安。
四个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沉默了。
“你们怎么了?要不说一声,我家里人会急坏的。”
梓绯想想,与其一会儿子宸从不相干的人那里知道他爸的事情,还不如现在由他们告诉他。
梓绯永远记得子宸听完那个噩耗时的情景,他一声未出,紧紧抿着嘴唇,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腕上青紫的淤痕触目惊心。
一直到车来,离开,到医院处理完脚踝和手腕部的伤口,他才和一直默默跟着他的梓绯他们说,“你们放心,我没事,你们回学校去吧。”
有些伤,是别人替代不了的。梓绯他们明白,当时,他们只希望子宸能快些振作起来。
子宸远在国外的叔叔听到消息回国时,刚好赶上了子宸爸爸下葬。子宸叔叔建议子宸可以和他一起去国外读书,以后由他来照顾他,换个环境,也可以远离悲伤,子宸拒绝了,这里有他的家人,朋友,还有梓绯,这只是一个意外吧,他会坚强走下去的。
然而,在接下来一个多月里发生的事,彻底颠覆了子宸对世界的认知。
因为子宸爸爸去世,局里的领导岗位有大的变动,云帆的爸爸穆天荣代理局长,其余的一些人也忙于上位站队,子宸绑架案的其它逃犯没有人继续追捕;子宸爸爸下葬时,以前过个小节都恨不得挤到他家来献媚的人,大都没有出现在葬礼上;他姐姐那位门当户对的好女婿,年关将至的时候说既然家里要守孝,是不是过完年的婚礼就先取消了,以后再说;过年的时候,以前的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
但更让子宸震惊悲愤,以至于改变了他此后十五年人生轨迹的,是那年正月初五晚上,一个不速之客带来的天大的秘密。大年初五,按照当地的风俗,当天早晨要放鞭炮倒垃圾接财神吃汤圆,中午是饺子,到了晚上一家人吃完晚饭时分,会有狮子龙灯队到一些开着院门的人家门前闹龙灯,其实就是博个吉祥如意的好彩头。
子宸家当日自然是冷冷清清紧闭院门的,就是开着门,估计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龙灯队会上他家院子里热闹去。就在城里四处此起彼伏的锣鼓喧天声中,局里一位以前深受老局长恩惠的老法医,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敲开了分外冷清的子宸家的门。院门是子宸去开的,老法医进门前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闪身进去顺手把门关好,这才看向子宸仍有些孩子气的脸,摇头长叹一声。
老法医欲言又止半响,又叹息一声,还是说了。前一天晚上,他和给子宸爸爸验尸的法医喝酒小聚,对方喝多后说漏了嘴,说老局长不是因撞伤死亡,而是窒息死亡。而大家都知道,当时是副局长、现在的代局长穆天荣,第一个冲到了被撞倒在地的子宸爸爸身边,并随后向外宣布了子宸爸爸被撞身亡的消息。
穆天荣是局长的继任者,没有人再会公开为子宸爸爸说话,即使有人知道真相。
可既然真相如此,那动机又是什么呢?
有的事,如果你一辈子不知道,也就那样了;可一旦你知道了,就不能再那样了,因为,你的心,不允许。
那个寒假,子宸很少出来和梓绯他们聚会。正月开学前的一个下午,梓绯自己一个人去子宸家找他。他妈妈自打他爸爸去世后一直病着,躺在东边屋里的床上,他姐姐坐在他妈妈的床头,轻声细语地说着安慰的话。梓绯发现子宸已经从楼上他原来的卧室,搬到了一楼左边原来他父亲办公加小憩的房间里住,桌子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爸爸穿警服的黑白半身照。
子宸说,以后,他爸爸以前在家里担的担子,他来担;他爸爸没有完成的愿望,他完成。
梓绯当时只领会了子宸那话里意思的一半。她坐在有些高的床沿边,子宸家那只看着凶巴巴的黑背认识她,自她来一直跟着她摇着尾巴。
“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渣,趋炎附势的杂种,真他妈连狗都不如,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公道正义,什么是良知人心。”子宸说那句话的时候,双手插在裤兜里依靠在桌子前,偏头看着他爸爸的遗照,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瘦削的身体有些颤抖。
梓绯想说,这世道和这世上的人,不就是这样的吗。她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不管你以后做什么,要怎样,我都和你一起。”
子宸慢慢转过脸,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的坚定和温柔,充满悲伤的黑色眸子里,似有点点泪光闪过。
那个悲伤而又温情涌动的下午,回响在屋子里的,是子宸用音响循环播放的那首的《光辉岁月》。
那一年,他们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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