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到大棚底下,隔着人群喊道:“爸爸,爸爸!”
他喊的是爸爸,但却是盛昱龙最先发现了他,拍了一下陶建国的肩膀。陶建国回头看去,就看见陶然笑着跑了过来:“爸爸!”
“正找你们呢,你妈呢?”
“我妈跟我姥姥在一块呢,在三班教室里。”
陶建国拍了拍陶然的肩膀,便揽着他的肩膀往教室走,陶然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盛昱龙,眼睛里都是笑。
盛昱龙看见陶然这么笑着看他,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真是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意在他们之间,都不用点破,可就是心里甜。
不过陶然好像突然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被惊讶代替,然后便回头问:“咦,你的腿……”
“啊,六叔,你腿怎么好了,你不是断了么?”他惊讶地拉下陶建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惊讶地摸了摸盛昱龙的腿。
其实这一路上盛昱龙都在想一个合理理由来解释这件事,但他想了一路,也没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只好解释说:“腿没断,不过当时也不知道大夫为什么给打石膏,我也没问,这几天感觉好多了,就拆了。”
不过他也知道不能说的一点事没有,那就太假了:“就是还是会疼,拍了片子也没找到原因,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大夫才给打上石膏吧,以防万一。”
刘娟说:“那有可能,大夫懂这些,听他的准没错。”
“是不是伤到筋了?别治错了方向。”陶建国说。
盛昱龙很惊讶地发现刘娟和陶建国竟然跟周芳一样,都丝毫没有怀疑他说的真假。
但这并不是因为的谎言有多么高明,逼真,而是……他们找不到盛昱龙撒谎的动机……这种事怎么可能撒谎呢,撒谎干什么呢?谁没事会装瘸子?
何况他最后补了一句:“我心里实在记挂你们的安全,索性就把石膏拆了。”
陶建国和刘娟不但不怀疑,甚至还有些感动,关心地问他还疼不疼:“我知道你能撑,但是腿不是小事,别落下毛病,要是疼的话你千万要注意。”陶建国叮嘱说。
盛昱龙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很是豪迈,稳当。
他说完去看陶然,陶然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别过脸去。
这件事谁都能瞒得住,唯一瞒不住的,就是陶然。
因为只有陶然知道他的动机,因为知道他的动机,就很清楚他过去一直在装瘸,在骗他。
盛昱龙心虚,讨好地坐到他身边,趁着陶建国和陶然他姥姥说话的功夫,靠近了他,笑着问:“陶然,你还好吧?”
陶然当着他爸妈的面不敢给他脸色看,“嗯”了一声。盛昱龙就说:“我一看到电视上的新闻立马就过来了,就怕你出事。”
“我死了才好呢。”陶然说。
盛昱龙说:“让你爸妈听见,看会不会揍你。”
陶然抿了抿嘴唇,这气氛之下确实不该说什么死不死的,连他都有些忌讳。
盛昱龙低声说:“你要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陶然见识过他说情话的本事,但是旁边就是他爸妈,他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说:“你死了才好呢!”
“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你不用咒我,说不定这两天我真就死了也不一定,到时候看你是开心还是哭。”
陶然一愣,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话。这样人人自危的环境下,人也会变得格外敏感,迷信,天好像随时会塌下来,水好像随时会冲过来,死亡好像也是那么近的一件事,他不该说那些话。可是他又烦盛昱龙骗他,于是抿着嘴唇,冷冷地看向窗外。
刘娟找了两身陶然他舅的衣服给他们俩:“你们去厕所换一下吧,看都湿透了,多冷。”
陶建国接了衣服,问:“他大舅二舅呢?”
“去鲁河坝上帮忙去了,这边的年轻壮劳力基本都去帮忙了,才去没多久。”
陶建国和盛昱龙去厕所换了衣服,换好衣服出来,陶建国笑着说:“你他妈吃什么长的,怪不得没女人受得了你。”
盛昱龙笑了笑,说:“受不了,照样爱。”
换了干衣服身上就舒服多了,陶建国问刘娟今天打算怎么办。
“家肯定是不能回了,这附近的宾馆估计也都住满了,只能在这凑合一晚上,不过我娘年纪大了,我想把她送到慧颖那边去,让我两个弟媳妇照顾。”
慧颖是陶然他大舅妈。
陶建国点点头:“也好。那我陪你去。”
他们两个去送陶然他姥姥,让陶然留下来,以防他大舅二舅回来见不到人,也要留个人看东西。等到他爸妈都走了,陶然才放松了一些。他俩舅的个头都没盛昱龙高,也没他健壮,所以那身衣服盛昱龙穿在身上有些紧,他又在外头加了个外套,本来是个大褂子,他穿上跟小夹克似的,倒是好看。
“你其实不用来。”陶然跟盛昱龙说。
盛昱龙说:“我自己想来,我得看着你。”
他说着看向陶然,陶然脸色不大好,不过依然俊秀,干净,头发湿漉漉的,反而有一种很特别的清冷而暧昧的味道:“我来了你不高兴?”
陶然想说不高兴,那是他对待盛昱龙的一贯方式。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一直懊悔不久前说死不死的那句话,终于还是点点头,说:“高兴。”
盛昱龙就笑了,习惯性摸兜里的烟,没摸到,只好双手往兜里一插,坐在那里说:“我知道,你刚看见我的时候眼里都是光,我就知道我来对了。”
“……”陶然想,他哪有什么光,有光也不是看见盛昱龙才有的:“我那是看见我爸爸了。”
“你就嘴硬。”盛昱龙说。
陶然心里忽然有点乱,就没说话,盛昱龙贴着他坐的,身上热乎乎的,下雨天特别冷,像秋冬季节,因此身体本能地想要靠近盛昱龙,盛昱龙似乎天生就能察觉这些意图,便伸出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拢在怀里。
陶然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还有不断落下的雨,心想这么危险的地方,盛昱龙还来,肯定不是为了他爸妈,是为了他。
是为了他才来这里的,即便出于私欲,也令他感动。
感动……他不知道是他心思太软,还是这死亡的冰冷气氛让他变得脆弱,懦弱,急于寻求依靠,温暖,他竟觉得盛昱龙的爱也没有那么讨厌,反而热烈,凶猛,攻击着还没有拥有成熟壁垒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