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有些烦闷, 为了安全,整个御城都没有高大的树, 所以也就没有恼人的蝉鸣,只有蛐蛐间或在草丛发出些许响声。江户临海, 可是御城地势高,又隔着层层城墙,等海边的风吹来,也早已变得粘腻,只残留了一点儿咸腥的气味。
大奥的一间房里,有人点燃了灯,从御半下到身份尊贵的御部屋, 都在注视着这间房。影影绰绰的人影, 透过灯光映在了白纸糊的窗户上。本应该隐蔽的房间,却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像皮影戏似的公布在众人眼前。屋里的人轻轻抬手,止住要上前帮她脱衣的人, 她利索的脱了一件外褂, 随手递给了跪在地上的人。长长的大垂发,即便透过窗纸,都让人觉得浓密。这次,她没有阻止别人的帮助,头发被人拆散,跪在她身后的人,小心的拢住她的发, 另一只手,拿着木梳从下往上,一截截的小心梳顺。
有那早开过荤的御半下,口干舌燥的咽了咽唾沫。在外面都是女人求着他们,他们大多是商人之子,生活都富裕,在力所能及的氛围内,挑挑拣拣着。谁知道到了大奥,一切都是好的,可是,就是没有女人。每一个寂寞难耐的夜晚,他们无比怀念城墙外的生活,那些自由的空气,柔软的女人。本来稀有的,在这里变得平常,譬如男人,譬如昂贵的摆设;本来最不缺的,却又变得珍贵,比如自由,比如女人。
他们看着纸窗上起伏的曲线,连眼睛都不舍得眨,终于,女人的发被梳顺了,跪在她身后的人轻轻俯首,像是在询问什么。御半下吸了吸鼻子,仿佛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那人身上刚刚沐浴过的清爽味道。女人微微侧头,小小示意,身后的人就把她的浓发整个梳起来,扎了个高悬的马尾,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偷看的男人们深深吸了口气,明明隔着窗纸,隔着那么远,却好像能看到那细腻的肌肤。
女人轻轻晃了晃马尾,好像很是满意,她起身,离开了窗前。寂静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叹息。
“把窗户关上!这蛐蛐叫得人心烦。”於须磨松开捏着窗棱的手,淡淡吩咐道。刚刚也在偷看的御中葛没料到他突然转身,惊慌的低下了头,好在於须磨心烦意乱没有注意到。那人偷偷松了口气,挪到窗前,有些遗憾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窗户。
久轻轻摇晃着好容易睡着的长福,夜晚烦闷,每天都要抱着晃上半天,她才肯睡。红艳艳的小嘴儿微张,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竟然笑出了声,口水也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哈哈”久低笑出声“我们长福梦见什么了?好吃的么?”他抬手轻轻擦去口水,继续抱着轻轻摇晃“长福,那是你的母亲啊。”他笑着看了看襁褓中的娃娃,低声道。
吉宗挥退了服侍她的人,虽然洗了个澡,燥热多少消了些,可是因为时间紧,并没有洗头。说起来,这个时代的人并不频繁洗头,即使沐浴,也不过是擦洗一下/身上,而头发,就用那种细齿的篦子仔细的篦一遍。吉宗总觉得不管怎么梳,都是粘腻,只是在大奥沐浴,她都是尽量快的结束,一群男人隔着帘子在外面,虽然看不见什么,但是咫尺的距离,什么声音也逃不过去。她可不想成为这群干了很久的男人的意/淫对象,殊不知,她刚刚在窗前梳发的情景,已经足够那些匮乏的男人想象半宿了。
“将军大人,古牟之方大人到了。”服侍的人在门外通报。
“进来”吉宗拿起一本书,头都没抬的吩咐道。就如同她在奥泊的每个夜晚一般,门被从外面拉开,也是一身白色浴衣的古牟叩首行礼,膝行进了房间。
“失礼了,大人。”古牟的声音许是在夜晚的缘故,听来有些低沉,让人觉得酥酥麻麻的,也不知道哪里痒,就是想挠,也不知道挠哪里。他进了屋,从里面把门拉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吉宗并没有看向他,如往常一般,歪靠在一边看书。古牟的目光划过她光洁的脖颈,微微停留,又不经意的瞥向了旁边。
吉宗若有所感,抬头看了他一眼,和往常一样的妆容,只是挽起的头发虽然是干燥的,却明显梳洗过,不只是梳了,还洗过,算着时间,细细擦干了。吉宗忽然有些羡慕,要说古牟,他永远知道怎么让他自己过得舒适,那种兹入骨髓的富贵,非一朝一夕养成的。比如说,明明都是浴衣,自己喜欢粗糙的布料摩擦在身上干燥而略粗糙的感觉,这就是一种草根本性。
而古牟,就喜欢细细的棉布,不是那种廉价的粗织布,而是来自遥远的国度的细棉布,小心的缝制后,又由人细细揉搓浆洗过无数遍,柔软无比,比丝绸都要舒服。在奥泊的夜晚,两个人在狭小的房间里,总有偶尔接触的时候,那种触感,吉宗一直记得。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讨些来,做些衣服,穿在身上一定舒服。只是,她一直克制着。这些棉布本身也许金贵,对现在的她却不算什么,可是,她怕表现出对某种事物的偏爱,所带来的可怕后果。从上一世起,这种克制,就融入她的血液,自然到她自己都不会去思考为什么。
古牟的双眼一直注视着吉宗,自然没错过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的巡礼和停留。
“大人。”他跪拜行礼,不知道是不是吉宗的错觉,一向进退有矩的古牟,今天跪拜的距离好像比往常近了一些。吉宗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这天太热了,让人觉得烦闷,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古牟从鼻子里呼出来的气都是炙热的。
“嗯,起来吧。”吉宗倒不介意他的放肆目光,他一直不回避她的注视,这种平等自信的目光,必然来自内心深处的高贵。有时候,吉宗都觉得龙造寺家的家主很残忍,竟然忍心将这样的人物,剪了翅膀锁入笼中。
“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吉宗放下手里的书,目光灼灼的看着古牟。古牟此人的眼光,心胸都不一般,在奥泊的夜晚,吉宗也并不枯坐,偶尔和他聊聊,也常有启发。当吉宗不再穿搔取上朝,而只是穿着自己喜爱并感觉舒服的服饰时,她就已经知道了站在顶端的好处。那就是,她感觉舒服的,就是恰当的,并不需要去迎合谁。
古牟笑了笑,他的笑容总是有些摄人,吉宗和他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认识到了。他不笑的时候,只是妖冶,可是当他笑了的时候,有种漫山遍野的山花都同时绽放的绚丽。如果形容成火,那吉宗就知道飞蛾为什么爱扑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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