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桂香浓。
王昉低着头, 她的纤指微微抬起放在那用碧玉制成的手钏上。
待过了一会,她才抬头看着眼前柔顺而清丽的女子, 看着她手中提着的篮子,上头放着一块娟纱并着一把剪子,便淡淡开了口:“秋姑娘是来摘桂花?”
“是啊…”
秋娘的手拂过那被风吹乱的几缕青丝。
她的面上挂着清和的笑容,声音也轻轻柔柔的:“老夫人昨儿夜里未睡好, 早上食欲也不佳,我想做一盘桂花糕给她开开胃。”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了看王昉,眼中带着几分关心, 是问道:“四姑娘如今可好了?”
“劳你挂心, 已好全了——”
王昉看着秋娘,纤纤素指从碧玉手钏上收了回来, 面上也扯了一道笑:“昨儿个匆匆忙忙倒是忘记问了,往日跟着秋姑娘的那个小丫头呢?”
秋娘闻言却是微微低了头, 她露出那段纤细而修长的细腻脖颈, 喉间也漾出一声悠扬婉转的长叹:“您说得是圆圆吧?上回流民来时她为了让我们先走…已死在他们的踩踏之下。”
她这话一落, 那声叹息便又浓了几分:“却是我连累了她。”
王昉垂眼看着秋娘,看着她带着悲戚而怅然的神色,眉眼有一瞬得折起, 许久才淡淡说了一句:“真是可惜了, 若不然那丫头如今也能跟着你过上好日子了。”
“四姐!”
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欣喜的声音。
王昉眉心一皱, 她袖下的手轻轻握了握, 而后是侧头朝身后看去便见王佩由四个丫鬟簇拥着走了过来。昨儿个她的眼中只有这个秋娘, 自然也未曾察觉王佩有什么变化…如今一见, 才觉眼前之人当真是不一样了。
王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王佩,见她眉目弯弯,消散了往日的柔怯之感…
显露出她原本柔美的面容来。
她身上穿着得是用软烟罗而制得衣衫,腰上悬玉挂香囊,脚上穿着一双精致的凤头鞋、那尖尖翘起的风头上还坠着一颗珍珠。而她头上戴着得却是一套用金玉而制的头面,这一套头面王昉曾在傅老夫人的妆盒中瞧见过…虽然比不上那一套凤血玉,却也是极好了。
远远走来,竟也有了几分神仙之姿。
王昉想起昨儿个夜里玉钏说得那句“如今这阖府上下都知晓六姑娘得老夫人的心意…”
她袖下的手微微攥了几分。
她并不怕王佩会抢走祖母对她的关爱,她与祖母这么多年的情谊也绝不是王佩这些许日子的陪伴就能抢走的…她只是怕,眼前这个王佩想要得东西太多。
人的欲望越大,心就越发难测。
往日王佩行那些事,她左右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王佩若只是想要扳倒纪氏与王媛,那么晏大人这事又作何解释?即便她的心中再恨纪氏她们,可王允呢?她毕竟是二房的人,王允的女儿,连累了王允的官身和前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还是她猜错了?这…当真只是一场意外?
王昉这一思一衬间——
王佩便已走到了跟前,她的眉目依旧弯着,大大方方朝王昉行下一礼,口中是言:“我刚想去有容斋探望四姐,倒未曾想到会在这碰到…四姐身子已好了?您昨儿个着实把我们都吓坏了。”
她这话说完,仿佛才看到秋娘,眉目便又弯了几分,口中笑道:“秋姑娘也在。”
“六姑娘…”
秋娘朝王佩屈膝行下一礼,是言:“我来摘些桂花,未想遇见四姑娘便多聊了几句。”待说完这话,她便又朝两人屈膝一礼,口中跟着一句:“我还要去摘些桂花给老夫人做桂花糕,便不叨扰两位姑娘了。”
“桂花糕?”
王佩一双眉目越发弯了几分。
她侧头朝王昉说道:“四姐不知,秋姑娘的手艺最是精巧,如今祖母用得糕点都是出自秋姑娘的手…不仅样子精巧,就连味道也好吃得很。”
王昉闻言倒是朝秋娘看去一眼,她的唇边微微扬了几分,眉眼也泛开几许笑意,声调微扬,是言一句:“是吗?”她这话一落,便又笑跟着一句:“却不知我今儿个可有口福,也尝一尝秋姑娘的手艺?”
“六姑娘抬爱——”
秋娘眉眼柔和,连着声音也依旧不缓不急,絮絮而言:“秋娘也不过是做些家乡的小食罢了,老夫人贪一个新鲜才多夸了几句,着实算不上好。”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向王昉,微微弯了一段脖颈,跟着笑言:“四姑娘若不介意秋娘手拙,自是可以的。”
“只是四姑娘大病初愈…”
“桂花糕还是有些甜腻了,不若秋娘给您另做几道…百合酥,马蹄糕再并一份莲子薏仁粥,您瞧可好?”
王佩一听便笑道:“四姐您瞧,秋姑娘口中说着手拙,这报出来的名堂却不少…”
王昉的唇边也挂着一道笑,她看着秋娘点了点头:“那便劳烦秋姑娘了。”
秋娘的面上依旧挂着清雅的笑容,闻言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言一句:“那秋娘便先退下了。”
这回,无人拦她。
…
等秋娘离去。
王昉便低头看着王佩…
王佩如今年岁尚小,身量自然也比不过王昉。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王昉,尚还有些稚嫩的面上带着几许疑惑:“四姐怎么这样看着我?”
王昉看着她,许久眼中才化开一道笑意:“几月不见,六妹容颜更好了。”
王佩闻言却有些害羞。
她低着头却还是能瞧见那张娇嫩小脸上带着得几许绯红,她的声音带着几许羞赫,低低说了一句:“多谢四姐。”
王昉眼滑过她身后的四个丫鬟,才又开口:“六妹这是要出门?”
“啊…”
王佩顺着她的眼朝身后看去,而后是点了点头:“今儿个玄武巷的孙小姐开了一桩茶会,我原想着去探望过四姐再走…四姐如今身子既好了,可要随我一道出门?前段日子还有不少人向我问起四姐的近况呢。”
玄武巷…
虽比不得朱雀巷住着的王侯贵族,却也已不是那几品小官的地方了…王昉垂着看着王佩,她这个六妹,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不必了…”
王昉摇了摇头,她的声音依旧有几分虚淡:“六妹既有约便先去吧。”
王佩闻言倒也未再多说什么。
她朝王昉屈膝一礼,口中跟了一句“四姐好生歇息”,便由几个丫鬟簇拥着她往外走去。
随风携来几许桂花香…
琥珀看着王昉,低声喊道:“主子?”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的双手交拢握在袖中,抬了一双寡淡而漠然的杏眼看着王佩转过小道,而后再也瞧不见…她未曾回头,也未曾收回眼,许久才开口低声一句:“你觉得王佩如何?”
“六姑娘?”
琥珀原本以为主子会问起那位秋娘,却不曾想到主子问得竟然是王佩…她依旧垂着眉眼,低声回道:“六姑娘看起来与往日不一样了。”
往日的六姑娘是什么模样,琥珀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大多这位六姑娘出场,必定是跟在五姑娘的身后,即便穿着华服也透着一股浓浓得柔怯,着实让人注意不起来。
而如今…
如今这位六姑娘岂止是不一样,简直就是大变样,无论是说话、气势,还是衣着妆容,都跟往日有了极大的不同。若不是还是那张面容,琥珀只当瞧见得是两个人了…
“是啊…”
王昉的声音有些缥缈,被风一吹便刮了个消散:“真是不一样了。”
…
有容斋内。
屋中唯有琥珀随侍。
王昉便斜倚在软塌上,看着那徐徐燃起薄烟的香炉。
她的眼望着那三足香炉,手微微蜷起扣着软塌上铺着的织金暗彩垫子,许久才合了眼朝琥珀说道:“你寻个法子去找许青山,让他去细细查一查当日流民之事。”
那个女人费尽心机要进她王家的大门,她实在不敢相信这当真只是一场巧合。
琥珀打着络子的手一顿,侧头看去便见王昉已闭目养神,她低低应了一声“是”…琥珀把络子放进绣篓中,刚想起身便听到王昉又开了口:“还有那个女人,我要知道她进金陵后发生的所有事。”
那个女人说得是谁,琥珀无需问就知晓。
她只是不知道为何主子会对这位秋娘尤为关注,上回也是,像是早就知晓她不怀好意…只是主子明明从未见过她。可琥珀到底什么都没有说,这大半年来主子的变化太大。
秋娘之事,徐复之事,三公子的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有时候就连琥珀心中都免不得起了疑惑,主子究竟想做什么?
她甚至都有些记不起往日的主子是什么模样了?
只是…
琥珀看着王昉拢起的那双柳叶眉,想起她无数个夜里被梦魇惊醒的模样…她不知道主子究竟怎么了?可她相信主子,相信她所做的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心下忍不住一叹,走上前把罩在王昉身上的披风微微提了几分,而后才迈步往外走去。
等琥珀走后,王昉才睁开眼…
她看着那尚还有些翻动的珠帘,唇边也忍不住溢出了一声轻叹。
待过了许久,王昉才收回眼,她看着那香炉中的薄烟已弥盖了整个屋子,香味缥缈而清雅…她把眼移向放在软塌上的那一盒香料,伸手握着一旁的镊子夹起了一颗香料,比照着木头窗棂透进来的光亮仰头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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