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亲眼看一看他,又如何能忘掉他?
“你好,”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说,“如果舍不得钱可以不去的,不用哭成这样子……”
周赧王五十九年,我来到祁连山的雪洞。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不再往后一点,是因为第二年他就有儿子了,我可不想亲眼看着他把儿子抱过来看我;不再往前一点,是因为我不想他那么快就不用再为我能否在29世纪苏醒而着急。
是的,我是个小气的女人,我不怕你知道。
祁连山的深处很冷,我到的时候是七月份,居然也在下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大朵大朵的雪花随风飞卷,来也不知为何而来,去也不知为何而去,苍茫得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等了一天,他没有来。
是的,我知道他不会天天来,这里不是人可以生活的地方,他一定是隔一段时间才来看我一次。
可是我仍然感到失望。
第二天我又失望了一次。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三十五天,失望渐渐变成了绝望。
我倾尽所有付出的那一亿五千万地球币,也不过可以让我在这里呆上四十天而已。
他怎么忍心让我就这样错过他?
我忽然想起那个通讯器,心中一阵狂喜,连忙试着呼叫他。
呼叫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我声嘶力竭,还是没有回音。也许是离得太远,不在频率可接收范围内,也许是电池坏掉,那东西早没用了。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还以为倾尽所有资产,只为了看他一眼就走,已经是很大的牺牲,没想到老天爷更狠。我忘记了另外一种可能――就算倾尽所有资产,就算不再奢望跟他一起,就算穿越了三千一百五十八年的岁月,我还是看不到他!
我还是看不到他!
我哭了,一边哭一边走回飞船里,掏出纸笔,给他写信。
就算看不到他,我也要让他知道,我来看过他。
可是第四十天的时候,飞船自动设定的返回时间之前那一刻,我还是从飞船上下来了,带着羽绒睡袋,背着一包压缩食品和压缩燃料,从飞船上下来了。
我不能容忍这样的结局,我走过了这么久的岁月,不能没看到他就离开。
让飞船自己回去吧。我要在这雪洞里等着。
第五十三天清晨,我梦见自己哭了,于是醒了过来。
醒过来就看见他那张熟悉的脸,瘦瘦的,黑黑的,雪光映在他脸上,映出两行亮亮的水痕,泪水从那儿滑下来,正好可以滴到我脸上。
原来不是我哭了,是他哭了。
我咧开嘴,笑了,笑得合不拢嘴。
看见我笑,他就生气:“你还笑!知道我等得多辛苦么?”
“辛苦什么啊?”我裹着睡袋坐起来,“两年就混成一个大牧场主,美女随便挑,兄弟一大帮,怪不得我在这里等了五十三天才等到你。”
“五十三天?”他伸出双臂搂住我,“我不会再让你等,我等你四年了,太知道等人的辛苦了!”
我从他怀里挣扎出来,靠到洞壁上,与他四目相对:“等我四年?等我四年也不耽误你随便挑美女,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辛苦的。”
“美女随便挑?”他眉毛一扬,得意洋洋的笑,“你见过我给你写的信了?我写得好不好?快表扬一下我!不这么写你还不会来吧,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我黯然低头:“我看到你所有的信了,包括五十多年以后的。”
“五十多年以后的信?”他的脸色沉下来,“你是说,我回不到29世纪了?”
“是的,我的同事们发现了这些信,所以不肯来找你,因为根据信里的描述,你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有妻子有儿子,有朋友有牧场,还活到八十多岁。”说到他的妻子和儿子,我的语气都变了,真酸啊,我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了。
“那你怎么来的?”他奇怪的问。
“自费啊。”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看守我的尸体看了这么久,我总该当面谢一谢,谢过了我就走,决不会影响你的幸福生活。”
“自费的!”他长舒了一口气,“你的飞船已经走了,飞船飞走的特殊痕迹留在冰面上还没消失呢,我在路上看到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一把将我连着睡袋一块搂到怀里,在我耳边快速的喃喃低语:“我有没有在信上说我的妻子不是你?没有吧?反正我现在还没有妻子,你将就一下好不好?你不说话,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我要说话,可他捂住了我的嘴,真过分!
“行了,你同意了!哈哈,我霍去病终于有妻子了,不会当老光棍了!”他笑得很开心。
洞外雪花飞舞,雀跃得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我渐渐的习惯了公元前三世纪的生活,与他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做了祁连山下放牧为生的化外之民。
“好好写情书,不然怎么把人家从29世纪骗回来?”我常常这样督促他。
“你都看过的,你说我写?”他有时候想偷懒。
“你写,我不看。”我比他更会偷懒。反正那些情书,我都已经记在心里了。
“对着她写这么多情书!你不怕我移情别恋?”他有时候故意逗我,“她永远那么年轻美丽,又不会长皱纹,你会。”
“嗯,她也不会咬你耳朵,我会。”我尤其会用甜蜜溺死他。
后来,我们一共养育了三个孩子。
他常常带我看春天的花,饮夏天的泉,赏秋天的月,踏冬天的雪。
不是三年五年,而是五十三年。
这五十三年,他从未对我说过一个爱字。
但我心甘情愿与他在战国末期的烽烟四起中终老。
有些人口中有爱,心中无爱,有些人则恰恰相反。
我的他是后者。
大爱,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