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里,凤姐儿午睡起来,听见树上的知了叫得正欢,忍不住推开窗子往外望了望,一股子热风扑面而来,烘在人脸上,直叫人睁不开眼。
凤姐儿转身摇了摇手上的细罗小扇,看着地上摆着的掐丝珐琅荷塘观鹤图冰箱,蹙眉道:“这大热的天,越发叫人没了精神。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阵雨下来,去去这火气。”
平儿端着个粉彩描金缠枝莲纹盅进了屋来,听见凤姐儿这话,忙笑道:“可不是么?这样的天气,若在屋里还好,一出了房门,便跟进了炭炉似的,又热又闷。”
凤姐儿听了,微微一笑,又向着平儿说道:“虽是这样,也得仔细着些。你是知道的,咱们府里那些管事奶奶副小姐们,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往日里还罢,纵有什么,我费心描补描补,也还能遮掩一二。但如今,咱们府里这才消停了几日,倘或再闹出什么来,不说老太太太太不高兴,就是咱们,日后怎么治人?”
平儿听了这话,笑了一下,说道:“哪还用奶奶说,我已经嘱咐过了,让下头人都按着时辰,轮着歇一歇,也好换换衣裳,养养精神。又吩咐厨里熬了酸梅汤薄荷水,备着人要去。”
凤姐儿略点了点头,看着平儿笑道:“你倒是大方的紧,咱们家里大小事儿都依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一年进的产业又只那么些,我正愁着无处俭省呢,你倒好,还添这么些上去,越发本事了?”
平儿抿唇一笑,嗔说道:“偏是添了!你不依,再叫人蠲了,难不成我还能拦着?”
凤姐儿摇头一笑,颇有几分无奈道:“你这蹄子!你都说出口去了,我再免了,是个什么事儿?”
说着,凤姐儿看了看平儿手中端着的描金盅儿,好奇道:“你手里又端得是什么?”平儿这才忙忙将茶盅放到桌上,转头笑道:“这是我方才让厨里弄的冰酪,也不知说了这一会话,可化了没有?”
凤姐儿笑了一笑,说道:“我刚起来时,倒想这个吃,再加一点子玫瑰酱,又香又甜……”
平儿揭开盖子看了看盅里的冰酪,不等凤姐儿说完,便笑道:“奶奶的喜好我还能不知道,不单放了玫瑰酱,还放了冰果子呢。”
说着,便将那描金盅儿端起来,递给凤姐儿。
凤姐儿放了扇子,接了描金盅,用勺子舀着冰酪,略尝了一口,又笑问道:“既做了这个,可叫人给老太太和太太送去没有?”
平儿说道:“不单老太太那里使人送去了,就是姑娘哥儿那里也送了,奶奶就放心用着罢。”
凤姐儿含笑说道:“行了,我知道你必是想着的,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说了这话,凤姐儿低头又用了几口冰酪,忽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二姑娘这些日子都在大房那边安置,过来给老太太请了安便回去了,你可叫人送去了?”
平儿抿了抿唇,看着凤姐儿笑道:“只怕奶奶混忘了。昨儿保宁侯夫人下了帖子请大太太过府赏花,大太太今儿一早便带着二姑娘出门去了,这东西过个一时半刻便化了凉水儿,便是留着也没法,我就没送过去。”
凤姐儿这才想起来,放了描金盅,抚额道:“我说今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原来竟是这个。昨儿银库上送了几本帐来,我正说今儿拿过去给太太过目呢,偏忘了太太今儿要出门去,早知如此,我昨日便该赶着送过去。”
平儿捧了温茶来,备着凤姐儿漱口,听见这么一说,忙笑道:“奶奶也太多心了,太太既让奶奶重掌家务,岂不知道府里的事情,不过一个册子,奶奶事忙,耽搁一下,又能有什么?再说就是送去了,太太也不过搁在那儿,闲时才翻一翻。”
凤姐儿听了笑道:“太太翻不翻,咱们都不能出一点错儿。先前那些事,虽说是府里闹了饥荒,咱们没处抓挖,才上了那么一回当……纵然都过去了,可如今咱们若不尽着点心力,多注意着些,保不住有些人瞧着手上的银钱少了,闹出什么偷天换日的事儿,牵扯出旧事来,连带咱们……”
凤姐儿这话还没说完,只见得帘子一动,小丫头丰儿进来说道:“垂花门那守门的婆子说,二爷叫人送了信回来了。”话说薛姨妈见保宁侯夫人下了帖子请了邢芸出门赏花,心中颇有些没意思,又恐着王夫人思及前事,有所迁怒,故而今日一早,薛姨妈到贾母跟前应了一阵景儿,便让丫头同喜回梨香院取了一个紫檀匣子,往着王夫人房里去了。王夫人正领了丫头在屋里翻箱子找衣裳,忽听得人说薛姨妈来了,一时脸上淡淡的,吩咐了金钏儿道:“罢了,收拾起来,待会再找也是一样。”
说话间,薛姨妈已经进了屋来,笑说道:“哎呦,可是我来得不巧?”
王夫人笑着上前问了好,让丫头端了茶来,说道;“什么巧不巧的,我打发丫头寻些东西罢了。我正说过去同你说会子话,却没想,你倒过来了。”
薛姨妈笑道:“横竖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况且还有一样东西,我一道拿过来,也省的叫人再回去取。”
王夫人听了,笑道:“我不过随口玩笑罢了,你竟当了真。宝钗怎么不过来?”
薛姨妈听说,笑说道:“本是要过来的,只是今儿早起时,有些不舒服,我便没让她过来。我出门时,看着她在屋里绣花,也没管她。”
王夫人捏着帕子,惊讶道;“是这样,可叫大夫看了没有?”
薛姨妈笑道:“看什么大夫,也不是大病,不过略咳喘了些,吃了一点子丸药便好了,只是我瞅着天热,担心她又中了暑气,才不许她过来。”
王夫人这才放了心,笑说道:“这样很是。如今这天热,本就容易中了暑气,再着他们小孩子又贪凉,屋里摆着冰不说,还很吃了些冷东西,这一冷一热的,就是身子壮实也受不住,况且他们这些自小便娇养的。”
薛姨妈听了,笑道:“可不是这话。只是宝丫头倒还好,并不怎么爱那些凉的,就是那些冰镇的果子,她也从不多吃,倒叫我省了多少心思。不比蟠儿,总是没个定性,让人担心。”
王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你呀,就是忒操心,宝丫头是个好的,蟠儿也不差,他这些日子规规矩矩着,我看着也稳重了不少,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薛姨妈有些尴尬的一笑,忙换了话题道:“说了这半天,我倒把正事给忘了。这东西,还是我在金陵时得的,据说是在寺里请法师开了光的,偏我们一家急着上京,放着没理会。还是那日才记起来,让人寻了出来,今儿带了过来。”
说着,便让同喜将那匣子递上来。
王夫人笑的和气极了,说道:“你费这些事作甚,倒叫我过意不去,早知你认了真,我那日便不该过去。”
薛姨妈佯嗔道:“什么该不该的,我们一家子都住在这府上,不知添了多少麻烦,府上何曾说过一分?再说,不过一件摆设儿,也不值什么。你若不收,你给宝丫头和蟠儿的那些东西,我也没脸留着,统共叫人还了来,领了蟠儿和宝丫头搬出去为好。”
王夫人听见这话,眉眼一弯,笑道:“罢了,我收了总成了,你若搬出去了,我到哪找人说话去。”
说着,接了木匣,打开一看,见绣花织锦上放沉香观音立像,一眼看去,观音面带微笑,手持着一串佛珠,安然立于覆莲座上。
王夫人念了声佛,向着薛姨妈道;“这竟是沉香木的,那日你可没说,也太……”
不待王夫人说完,薛姨妈笑道:“不过是白木香的,算不得稀罕,我那还有一尊羊脂白玉的,偏是坐像,也不好拿了来。”
听闻是白木香的,王夫人的笑意淡了淡,将匣子合上递给金创儿收好,口上仍旧说道:“再怎么说也是沉香的,想来也难得……”
薛姨妈听着,也没注意王夫人的脸色,带着几分不确定道:“我听说今儿保宁侯府请了大太太过去,可有这事?”
王夫人瞬时没了好颜色,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说道:“是这么个事。”
薛姨妈这才注意到王夫人的脸色不对,心里咯噔一下,忙忙描补道:“先前我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听见老太太口风有些不好,出来时听见丫头说什么保宁侯夫人和大太太的,又不好细问,莫非这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听了薛姨妈这番解释,王夫人脸色方好转了几分,叹气道:“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大太太那人的脾气,想来你也是有所听闻的,从来没个收敛。这回保宁侯夫人下了帖子请她过府赏花,也是平常事儿,谁也没说去不得。只是她去之前,总得到老太太跟前说一声,待老太太点了头再去。可她倒好,在老太太跟前说了要出门,也不管老太太说什么,打发人备了车马,带着二丫头便出了门子。况且,前些日子史家大姑娘过来玩耍,老太太听来接史大姑娘的下人说,这些日子,保宁侯在朝里和史家两位侯爷很是别了些苗头。这会子,又打发人给大太太下帖子,在这节骨眼上,纵然保宁侯府没什么意思,史家那边也不好说?任凭谁遇着这事,也该想一想,可大太太从不理这些,只由着她的心意行事。这史家原是老太太的娘家,没事还想着几分,如今有事更是多心多想,见她这样,岂有不生气的。说来也极可笑,老太太遇着她,哪一日少了一场气生,不过是今儿让你撞见了,若是往日,更可气可恼的事儿多着呢?”
薛姨妈听了王夫人这么一大通气恼的话儿,忙忙一笑,接口道:“我瞧着大太太虽不是个贤德的,但还有几分规矩体统,却不想竟是这么个糊涂人。不过这也难怪,她本是小家小户出身,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骤然得了保宁侯府的帖子,怕是欢喜得什么都忘了,想来并不是存心如此。”
王夫人听见这话,恰如得了知音,撇嘴道:“保宁侯府又算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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