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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格萨尔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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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子能服气吗?以后怕是还有好戏要看。我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也是听说的,其实传给谁与咱也无关。”

    “是,是,咱们是说闲话。大王子叫什么?”

    “阿尔斯兰。”

    “明日还要赶路,告辞了,店家也请早安歇。”

    第二天一早固始汗上路,走前留下一包碎银,阿旺一看直发呆:“客商,不,老爷,小人不敢收,太多了。”固始汗拍拍阿旺笑说:“咱们是好兄弟,一见如故,以后做生意常跑这条道,还要请老弟多关照呢。收下吧,权当以后的店钱。”

    雪停了,放眼大地,万物不辨,一片银白,灰白的云彩好像巨大的屋顶压在头上。阿旺目送固始汗一行转过一道山坡,觉得就像演员转到幕布后边一样,他又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等着那几个演员过一会儿从山坡另一边再转出来。

    “丹增,记得不,去年一位黄教活佛在塔城讲经,说学佛首在‘破相’,破相则生无别之心,无别即‘无念’,才能视众生平等,是为‘无住’。现在我好像懂了点儿。”

    丹增侧过脸看着父亲。

    “昨天我们还能看到村镇山川,一场大雪抹平了一切,这就是‘破相’,一切形状都不存在了,汗王府和泥土房没有了区别,这就是天地原来的‘自性’。”

    “可是太阳一出,雪融化了,又会显出‘相’来。”丹增说。

    “接着再一场雪,再一次‘破相’、‘无别’。这个过程循环不断。我也明白,破相、无别是指悟道的境界而非靠下雪,这一场一场的雪是佛祖降下来启示众生的。”固始汗凝神地说。

    “噢,阿爸,怪不得那片雪域之地的众生都信佛呢。”丹增用马鞭指着南方说。

    “其实每一次雪融后显出的‘相’都不一样,鱼卡镇那户人家为死去的老阿妈做法事,这一场雪后老阿妈就消失了,汗王府也一样,先是林丹汗,一场雪后没有了,如今换成却图汗,再过一二场雪,又不知换成什么人。”扎什巴图尔目视远方,说了一句。

    “看不出七弟学佛也颇有心得呀。”

    扎什巴图尔得意地一扬鞭往前冲去。

    固始汗略带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

    一路行来,每到一地,固始汗都要细察地形,并尽量多接触各色人等,收集了大量信息,店家阿旺所说不差,后来听到的一些具体事例更有令人愤概者。

    固始汗一行过了格尔木一路南下,这一天到了一个叫二道沟的地方,距入藏大门唐古拉山口不足千里。看看天色不早准备住下,过一个山包时,忽然发现前边有一支人数不少的队伍,固始汗用马鞭先横着一量,再点了几下,不禁大吃一惊,竟有万骑之多!这只能是却图汗的人马,沿此路南下,莫非开始动手了?但看这支队伍却步伐缓慢,士气不扬,怎么回事?

    他来到镇上一个商铺前打问。老板说只知道是汗王人马,去拉萨要除掉黄教。固始汗道谢,告辞。老板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怎么办?太突然了,时间紧迫,阻止?不可能,那就设法改变它。等走回山包时,一个计划明了于心。他没有说话,跨上马,别人跟在后面。

    没多远,前边队伍安营了,固始汗让大家原地等候,他来到一顶较大的帐篷前请卫兵通报有事禀告,看卫兵要盘问,他送上一块碎银,那卫兵就进去通报,很快出来摆手让他进去。

    帐中将军是押运粮草的后卫将军,原以为是属下有事禀告,可进来的人却不认识,固始汗陪笑上前从怀中掏出两锭黄金,足有十两。那将军瞪得快成对眼儿了,半晌才说:“你是何人,有事请说,何故送此重礼”一边说一边收起金子。

    “小人叫巴赞,做个小本生意,天色已晚无处投宿,想在将军帐外支个帐篷,图个安全,总共十来个人,务请关照。”

    “噢,这么个事啊,好说好说。去把那些随从叫来吧。”他摆手吩咐卫兵,并叫固始汗坐下。

    固始汗已看出这位将军是个好说话的粗人。

    “将军,我方才见军旅雄壮,旌旗飘扬,这是去何处演习呀?”

    “什么演习呀,跟你说吧,反正这也是人人都早知道的事了,只因汗王所信之教与黄教不合,这是去帮人家除掉黄教。”

    “汗王亲征?”

    “汗王和小妃正逗小王子玩呢,领兵的是大王子。”

    “大王子?听说叫阿尔斯兰是吧。好啊,代父出征,敬佩敬佩。”见将军谈兴不高,固始汗忽然站起来双手一拱,“将军,可喜可贺呀!”

    将军一愣:“这从何说起?”

    “据小人所知,那黄教不过一群僧人,怎是汗王对手?大军一到,成功指日,将军随征有功,定当有一番富贵。”

    “客人有所不知,我也不便明讲。我随大王子多年,他喜好读书,并不擅打仗,这次出征也是情非得已,一路迟缓,前途难料啊。”

    固始汗暗喜:机会来了。于是神态庄重地说:“听将军所言,在下很是佩服同情大王子。在下游走江湖多年,善占卜相面之方,并从西域僧人学得解愁术,若得将军引见,在下当尽力为大王子解除烦恼。”

    “你果会?”

    “这军帐之内,环刀相列,小人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欺瞒将军。”

    大王子正难排烦闷,背着手在帐中团团转,桌上一盆热气腾腾的手扒羊肉也无心去吃。听后卫将军禀告后,想了一下,说:“请他进来,你退下吧。”

    “老夫给大王子请安。”

    大王子停住转,一抬头只见客人站在帐门口,衣着得体(固始汗脱去了外面旧袍),气宇轩昂,话语沉稳,不卑不亢。大王子不由生出敬重之心,示意请坐。

    “谢坐。”

    “想必乌恩将军都对你说了。”

    “乌恩将军什么也没有说。”固始汗知道了后卫将军叫乌恩。

    “那你从何提起占卜、解愁之术?”

    “很简单,看出来的。”

    “此前你并未见过我,如何看出来?”

    “一支队伍好比一个人,队伍的外在表现反映了统帅的内心。”

    阿尔斯兰一惊,感到来人不简单:“请先生说说我有何愁?”

    “旗帜不整,行军缓慢,说明为帅者心中迟疑,无心征战。”

    “我承父命,灭除黄教,上下一心,斗志高昂,或许天寒地冻路途难行,速度慢了一些。”

    固始汗扬起头,目光直视,语气却很诚恳:“老夫久闻大王子贤良聪慧,不忍睹一步走差,英名扫地,今见王子印堂乌青,目光散乱,一月之内必有不祥。老夫一片诚心,王子却拿大话搪塞,如此只好告辞。”说着站起,做出要走的姿态。

    “先生何必认真,我也随口说说而已。来,先共同用餐如何?”

    卫兵换上一盆肉,直冒热气。固始汗谢过后坐下吃起来,也确实饿了。他抓起一片肩胛骨一边啃一边用小刀剔,似无意间,手上那枚大钻戒在骨片上划了数道痕。

    “王子,我们毕竟初次会面,对老夫之言或难深信。老夫一生走南闯北,对占卜之术略懂一二,不妨看看神佛的意思再说,如何?”

    “好,好,请先生占卜决疑。”

    固始汗抖起十二分精神,请佛、上香、顶礼、诵咒,手舞足蹈,直看得王子眼花了乱,最后拿起那片羊肩胛骨,又是清水擦拭,又是酥油涂抹,然后放在火盆之上烧烤,十来分钟后只听啪一声,卦成。擦去灰,只见骨片上许多凌乱细纹,王子久视不解,转身去找卦书。

    “王子,书上没有卦底。羊骨卦最是灵验,但有五大谜卦少人能解,须以文殊五智对应破拆,多少高僧终其一生,能解一二即不错,能全解者只有滇北乃春活佛一人。十年前我重金投拜其门下,其时活佛已有百岁,让我在一洞内静修三月,到后来暗中看物如同白日。出来后,活佛问我洞内所见何物,我答除石壁外,只见一蜘蛛结网。活佛说我根器欠利,只合学一卦,据洞中所见即学蛛网卦吧,并说日后当以此卦相助贵人,看来是应在王子身上了。”

    “蛛网卦?”阿尔斯兰再一端详,果然骨片上横横竖竖许多细纹状如蛛网,不由益信,“请先生指点。”

    固始汗又行了一套仪式,再向东南方向三磕头,整衣端坐。

    阿尔斯兰也不禁正襟危坐。

    “从卦面看,对于出行者来说,蛛网卦在五大谜卦中最为凶险。”一停。

    阿尔斯兰目光悚然。

    “蛛网如麻,是预示前方岔路甚多,状况复杂,若应对不慎,误入歧路,则如蜘蛛被网所困,越缠越紧。王子细看,纹路中有一隐约小圈,此乃王子此行目的地,即使侥幸到达,也将陷入此地难以自拔。”

    阿尔斯兰大惊失色,起身拜道:“务请先生明示,定当重谢。”

    固始汗使一眼色,阿尔斯兰摒退侍从。

    “我看大王子乃一忠厚实在之人,也就不绕弯子了。老汗王春秋已高,但至今储位虚悬,然其心之所向,可谓路人皆知,大王子领军开拔后,竟有人说新年初一老汗王要在日月山口举行传位大典,传给……”

    “不,不,先生勿信,此、此乃传言。”

    固始汗一笑:“这种传言我如何能信,但其背后隐藏的含义不可不察。大王子想过没有,此次入藏,若出师不利,必受责罚,正给人以夺爵口实。即使胜了,也不过替别人打下一块地盘,功劳越大越不见容反遭猜忌。可见此次出征无论胜败皆是危局。”

    “先生所言,情理透彻,只是我该如何应对,万望先生指一条明路。”阿尔斯兰差点儿给固始汗跪下。

    “蛛网卦吉凶相连,祸福一体,正因为看似无路才给你留下走出一条大路的可能,今天这羊骨卦实乃大吉也。”

    “实不瞒先生,弟子从未单独领兵出征,下一步如何行事,还要仰仗先生指点。”

    固始汗沉吟片刻问:“你这里说话可方便?”

    “请到小帐说话。”阿尔斯兰将固始汗引入与大帐相连的一个小帐篷,即其卧室,嘱亲信卫兵好生看守。

    半个时辰后,密谈结束。这回阿尔斯兰真的给固始汗跪下了,作为酬谢,赠黄金五大锭,每锭足有十两。

    第二天刚蒙蒙亮,乌恩按习惯正要睡个回笼觉,起床号响了。待早饭后集合时,只见军容齐整,面貌一新。正在纳闷,瞥见“巴赞”及随从收拾好行李正站在山坡上注视着开拔的队伍。心想,莫非这人真懂什么占卜解愁之术?何故大王子一夜之间就像换了个人?“巴赞”也看见乌恩了,忙笑着拱手。乌恩神秘地笑了笑,冲“巴赞”竖起大拇指,两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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