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很老,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虽然脸上有了皱纹,但须发都是黑的,看上去精神奕奕。
“景君,这是你皇玛法。”旁边的阿玛给她解释道。景君意识到阿玛是个挺有地位的皇子,因为他在皇帝爷爷跟前主动说话,并没有引来皇帝爷爷的任何不满。景君扭头看看阿玛,见他虽然没有家里那么肆意放松,但脸上表情也没有成那种千篇一律的恭敬。唔……她这辈子真是投了个好胎啊。
而景君扭头去看阿玛的动作,被康熙看在了眼里。“这孩子是个早慧的。”皇帝说,“寻常婴儿要到七、八个月,才能听懂自个儿名字,才能认人。她五个月就会了。”
这皇帝爷爷洞察力厉害啊。景君身体有些僵硬,只能讷讷地露出一个婴儿笑。
而周围已经是一片附和夸赞之声。
而举着她的皇帝爷爷听了这些夸赞,脸上的表情似乎变得更冷淡了。“温宪也是个早慧的。”
“皇上节哀啊。”又是一片没有灵魂的夸赞之声。
景君开始同情她皇帝爷爷了。她太知道在失去至亲的时候,这种迫于权势的附和声会如何加重人“高处不胜寒”的感受了。小丫头伸手去够康熙爷的脸。“啊。”她没再试图喊“玛法”去讨好这个老人,那种带着功利心的讨好太不合时宜了,她只想摸摸爷爷的脸,替他缓解一二失去五姑姑的痛苦。
皇帝爷爷被她的“啊啊”声吸引,也注意到了她伸出的双手。“你想要什么?”他问,同时把小丫头放近点。婴儿的指尖终于够到了皇帝的龙脸。“啊。”对不起啊,刚刚带着功利心来讨好你,在这个你悲伤的时候。
康熙爷怔了怔,很快将孩子还到了八贝勒怀里。“是个好孩子,好好养吧。”
“是。”
皇帝站起身来,宣布他今天的吊唁就到这里。屋里立马又齐刷刷跪了一地。“恭送皇上。”
皇帝爷爷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屋里一多半的下人。待到一套流程走完,丧主和宾客才松快起来,相互间门交谈也更加随意。有不少人凑到景君的阿玛跟前来套近乎,根据他们的谈话推断,应该是五姑姑的丈夫、小叔子之类的人。这是五姑姑出嫁的那户人家,也有家主,家主的弟弟等等。
景君还在努力地记人际关系,却见他爹直接一句“爷先带景君去给五妹妹上香”,就将所有的应酬给挡了回去。景君格格一噎,虽然他们的样子挺讨厌的,但爹你会不会太直接了一点?五姑姑的婆家,能够给皇帝爷爷陪坐,看着也是挺有地位的啊,显然一个烈火烹油的权贵之家,你都不结交一下的吗?
小丫头的腹诽,八爷完全没意识到,他抱着女儿穿过佟家宅院侧边的小门,就进了公主府。五公主的灵柩停在公主府的正堂。满目素白,很是萧条。正中一口黑色的大棺材,被白色的绸缎包裹。
景君就看到自家阿玛的表情悲伤起来,从额娘手中接过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荷花,放到棺材前白色的绸缎里。景君注意到已经有两支白色的荷花放在那儿了,加上现在这支,刚好两大一小。她大概知道那两支是谁放的了,除了她家古雅的爹娘,还会有谁呢?
“你五姑姑是宫里德妃娘娘生的,跟阿玛不是同一个母亲,也不是一处长大的,她一直由太后娘娘抚养。”八贝勒抚摸着闺女的后背,慢慢地跟她说,“你阿玛的姐妹中,属她最贤淑懂事,总是记得给我们这些兄弟做绣品,被宫里夸奖也是最多的。她很好,但你不用学她那么好,阿玛只想要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一颗泪珠砸在景君头顶,把她砸懵了。异母的兄弟姐妹之间门,竟然也有她阿玛这样真挚的感情吗?
“八弟说得对。我情愿她不要那么懂事。”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景君抬眼望去,只见从阿玛身后,跟过来一个人。同样是白色的丧服,但丧服上又四爪龙的图案。景君快速意识到,这又是一个皇子。
“四哥……节哀。”八贝勒说,但随着“节哀”两字,他自己先涌出泪来。
四贝勒闭了闭眼,嘴角露出一抹讥讽:“你又这么伤心做什么?皇阿玛都说了,公主是出嫁之女。”
“我……今年夏天炎热,我本来想……我本应该随行的。”他倒是提前从系统那里知道五公主是中暑死去的,这两年夏季出行前都有给五公主府上送防暑药丸子,没想到还是没能阻止五公主的死亡。
四贝勒跟五公主的感情真的挺深厚,至少听见八贝勒这番自责的话,没有立马宽慰说“不是你的错”,大约在他心里,也遗憾八弟这次避暑没有随行,若是同去了,也许五公主能够活下来。她还那么年轻,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留下,也没有享受到所谓不远嫁的福气。四贝勒这时候心里转过无数念头,甚至包括“早知道有今日,还不如让温宪抚蒙”。
至少抚蒙的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都还活蹦乱跳地活着。
“皇阿玛让你留京操办六公主的婚事,如今是什么章程?”四大爷问,语气里有几分冷意。
八贝勒将女儿交给福晋,免得这番夹刀夹枪的对话,吓到了还年幼的孩子。“弟弟已经递了折子,将六公主的婚事推迟到十月再办。至少出了温宪的三个月。”对于康熙来说,三个月已经是极限了,悲伤是一回事,不能影响抚蒙大计是另一回事。
四贝勒这才点点头:“八弟有心了。”
两人又无言地站了一会儿。相比佟府灵堂的热闹,五公主真正的安置棺椁之处,安静得仿佛遗世独立。
“这个就是鸿景吧。”是四大爷先打破了沉默,他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看她疑惑地睁开眼,打了个小哈欠的样子,脸上露出几分柔软。“长大了不少,看着也懂事了些,不是洗三时撒了一地水的样子了。”
八贝勒也只能跟着笑笑。
“回去吧,心意到了就行。更深露重,别让孩子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