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以自己的心力,已经难以再度担负起主导者的角色。从九江府水寨来此的路上他就在盘算,等回到山中休养一阵,还是和罗汝才一样,北上投奔兴旺发达的闯军为好。所以那一句对吕氏的承诺“这次进山,好好将养”,倒也不是临时起意编出口的谎话。
萎靡不振的队伍在回营军官们的催逼督令中重新挪动起来。马守应发现这次全军的士气貌似必曾经任何一次失礼时都低,归结原因,只能用期待越高、失望越大来解释。
回营费尽心机,游说大江两岸水贼加盟,经营筹划了大半个月的此番水陆并进之战,本指望击溃武昌府官军,一举扭转不利颓势,可最终落下的结果却令人大为沮丧。士气涣散亦不难理解了。
好在马守应面对这种情况可算行家里手,士气低落,他看在眼里却不去撩拨以免激怨成变。等到了山里没了官军的威胁,他才会着手大刀阔斧清理异己,并将权力再分配,拉拢值得拉拢的一部分宿老,巩固自己的领导地位。然后择机宣布北去投奔大有前途的闯军,给予部下们新的盼头、新的希望。马守应相信,只要这一连串组合拳打下来,他仍然大有机会东山再起。
眼见将至大浮山山麓,位居前方的马守应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不少。这时背后飞骑奔来传报:“贺大掌盘子来了!”
“他来了?”马守应怔了怔,预计中早就进山了的贺一龙,居然还落在自己后头。不过他现在急于赢得部下的支持,贺一龙和他并肩作战很久,情同手足,早一点与他会合,他在回营大掌盘的身份就多一道保障。
两人很快见面。头戴斗笠的贺一龙有两个漆黑的大眼袋,年纪比马守应小,但瞅着沧桑许多。和马守应相似,他脸上光泽暗淡,都是难掩的倦怠颓靡。
马守应见他身后尚有十余骑,便问:“兄弟这趟蕲州行,收获如何?”
贺一龙声音嘶哑,苦笑道:“哪有什么收获?没将小命丢下就算不错了。”
“这十余骑看着精强马壮的,不像兄弟营中人呐。难道不是兄弟新近收编的?”
回营本来以马多著称,然而那仅仅是尚在楚豫的时期,来到英、霍山区后,屡败屡战,又给山民偷袭杀伤,营中马军十失八九,唯一剩下的,也多老弱驽马。回营强、革营弱,贺一龙手下战马更少,但眼下随他而来的十余骑个个龙精虎猛的,只看气势,就不是革营旧部。
“正有个朋友要介绍给兄弟......”贺一龙似笑非笑着给身后骑士们使个眼色。
马守应第一反应便是贺一龙联系到了别部流寇,心中登时半是欣喜、半是紧张。欣喜在于若是对方能为己所用,那么必对自己地位的稳固大有助益;紧张于若对方傲慢无礼甚至有鸠占鹊巢的野心,那往后恐怕麻烦不少。
“马大掌盘子,久仰了。”后队的一名乘着高头大马、甲胄光鲜的青年骑士打马近前。
“敢情阁下报个万儿。”马守应抱拳道。
那青年骑士听了,轻松笑了笑道:“在下赵当世。”
一听“赵当世”,马守应当即几乎跌下马去,回头看,贺一龙早不知跑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随后的十余骑都逼上来,将他一人围在了中心。
“受贺大掌盘子的引荐,有幸得见‘老回回’真容。”
马守应双手紧攥着缰绳,颤声道:“你、你当真是赵、赵当世?”
赵当世面带微笑道:“千真万确。”又道,“几年前赵某还曾在回营效力过。”
联系到行踪诡异的贺一龙,马守应使劲摇摇头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稳了稳心神方道:“贺一龙已经降了?”
“贺大掌盘子是明事理的人。”
“赵......赵总兵。你的兵在哪里?”马守应偷眼看看周围,除了自己那些呆若木鸡、不明情形的兵士,四野和风微拂,山林寂静,看不见半点欲战兵马的迹象。
“马大掌盘子也明事理的话,赵某就没兵。”赵当世淡然道,成竹在胸的姿态令人望而生畏,“事已至此,不用赵某多说,马大掌盘子该知道怎么做。”
马守应目光掠见近在咫尺的大浮山,气急败坏道:“赵当世,我是闯王的人,你加害我,闯王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赵当世则道:“闯王那里,赵某自有分说。但有件事得让马大掌盘子知道。”
“什么事?”马守应不肯放过赵当世口中的那怕一个线索,即便这些线索或许无法为他带来逃出生天的机会。可此时此刻,对他来说,每多说一句,他似乎都能多贪恋一分即将成为奢望的自由。
“赵某不会加害马大掌盘子,只不过在楚北,有些人有些事,还需马大掌盘子随赵某走一趟。”
马守应正不知所措,不远处的牛车里,有女人的呼声传来:“夫君,出什么事儿了吗?”声音细弱哀切,还带着哭腔。
“没事......”马守应凝望向牛车,仿佛自言自语着说了一句,眼角的泪水也在同一时间顺着双颊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