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急!”
六百里外,荆州府兴山县。
一名年过四旬的中年武官仰头观察着残破不堪的县城城垣许久,铁青着脸摇了摇头。残败的城头上,悬挂着两根麻绳,它们的底端,各自拴着一颗人头。经过近一个月的风吹雨打,那两颗人头都已经大大腐烂并给鸟雀啄食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在时下的微风中轻轻摆动,狰狞而又诡异。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将之取下?”中年武官虽不算很老,但或许因军旅羁劳过度,鬓发及唇旁杂乱的大胡子都已灰白如霜,他双眼炮肿、脸型宽正,加上魁梧的体格、洪亮的嗓音,极具威严。一句问话而已,左右随行的兵士却都吓得身躯一震。
“献贼往来无定,既破城遁走,保不齐何时又会悄然回返。兵民逃散,哪个敢留、哪个又敢再去解下麻绳。”一名身着补服的文官踏步走到那中年武官身边,与他一起向上望去,嗟叹不已。
中年武官叹口气道:“万大人,这两人即便陷城有罪,也不至于抛尸露骨至此。”
文官轻轻点头道:“所言甚是。这就可差兵士将麻绳解下,将首级厚葬。”继而又道,“我记得兴山知县叫刘定国,守备叫吴国懋,首级面目难辨,就将他二人葬在一起,共立一块墓碑便了。”
中年武官连连叹息道:“我猛如虎当初内附天朝,本意是为国效力对抗外虏。哪里又想得到,这大半辈子,反而都是在和流贼追逐。”
文官笑了笑道:“我何尝不是出乎意料?若非督师千里召我,我现在想必还在东南主持政务。军事?从来都未想过涉足。”
“督师......”
一提到这个词,文武二官的神色都是一黯。他二人,武者为督门下总统猛如虎,文者为督门下监军万元吉,一武一文分别是督师杨嗣昌的左右手。
福藩灭门、襄藩几乎倾倒,消息传到尚在川东的杨嗣昌耳里,直如晴天霹雳。他自亲力亲为带兵剿寇以来,心力交瘁早积劳成疾,唯靠着崇祯帝的期望勉励坚持。四川打成一锅粥毫无成效,最后还让西、曹二营溜之大吉,他已然心急如焚,近期后院失火,闯、回诸营复起,声势浩大,再度沉沉打击了他的精神。福、襄二藩受戗,则无疑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自觉辜负了力排众议起用他的崇祯帝的厚望,在写给湖广巡抚宋一鹤的书信中哀鸣“天降奇祸”、“仆呕血伤心,束身俟死,无他说矣”等语,随即在出川路上于夔州一病不起。万元吉去探望他时,其人已经口不能言,仅以颤抖的手指指点,示意由万元吉暂时接过督门的指挥权。万元吉无奈,只好与猛如虎带兵先行,而今督门标下所有兵力都归于二人节制,今日才从荆州府的归州上岸,来兴山县驻扎。
“二位,有军情。”又有一名文官碎步走来。他是现任荆南兵备道王永祚,本为随行杨嗣昌军中的幕僚,前任陶崇道因为不满杨嗣昌加饷于民的举动而请辞归乡,他因而临时接受任命。谁料才上任,杨嗣昌却病倒了不能视事,他便跟着万、猛一起来楚。
“献贼的消息?”万元吉与猛如虎同时转身。
“正是。”王永祚说道,“献贼在襄阳为赵镇所败,走承天、德安二府,往黄州府去了。”
“黄州府?”万元吉沉吟道,“黄州府在湖广东南,与我等北上路线截然不同。”
猛如虎提议道:“不如明日就改道,从此地折向东去。”
“如此太费周折。”万元吉摇摇头,想了一想,“我军继续向北可也。河南贼况同样紧急,远胜献贼败军残寇,亟需我军支援。”进一步道,“三边总督丁大人已差遣标下左勇营副将李国奇与延绥总兵贺人龙后继,据报至迟三五日内也将到达兴山。我休书一封,让他们暂时防守荆州,再派人去找湖广宋大人,请他移调湖广总兵钱中选扼应山、随州。黄、麻尚有刘公公的勇卫营在,应付献贼及回、革诸贼,当无问题。”
“贺人龙......”王永祚脸色不太好看,“这种人靠的住吗?”
万元吉付之一笑道:“若这般说,左良玉、赵当世、钱中选、陈永福等等又有谁是真正靠得住的呢?”敛起了笑容,“我等为大明臣子,唯有尽臣节、尽人事而已。其余再多,以督师之权势,尚且顾此失彼,更况乎我等?大明气数,自有天定,实非我等可以左右。”
“尽臣节、尽人事......”猛如虎喃喃自语,蓦然心生种悲凉。他出身塞外夷种,迫于部落间相互仇杀而随族投奔大明,为大明南征北战少说也有三十年,一度忘却了自己夷狄的身份。他一直想着的都是为大明剿寇破虏,甚至自己的儿子猛先捷战死为国捐躯亦心怀激荡。有时候他会觉得,比起那些贪生怕死、寡廉鲜耻的朝廷文武,他更像一个汉人。
“现如今,贼寇出川出陕,楚豫又将成为我大明心腹重地啊。”万元吉一抖袖口,流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楚豫既成舞台,怕又有好戏上演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