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日上之势不可阻挡,与其再将身家性命交付给日薄西山的杨嗣昌,何不另寻明主,投了赵当世,翻开人生的新篇章?
赵当世没有逼他们立刻做出决定,毕竟眼下朝廷的赏罚未明,督门对于近期楚豫间的一系列变乱亦还没有应对,一切还都难说。但在赵营私下里,从卢镇国、黎安民两人名中各取一字拼成的“国安营”的设立,已在章程中。
二月春分,登封迎来一场大雨。
少室山下,邓龙野、满宁及薛抄数人站在一株大樟树下避雨。薛抄左顾右盼不住张望,口中嚷嚷:“怎么还没到?”
满宁笑道:“老薛,你看你那抓耳挠腮的模样,当真似只猢狲。”
薛抄回讽他道:“猢狲也好过你个黑炭头。”
邓龙野听着他二人拌嘴,斜眼往后瞅。原本雍容华贵打扮的朱由崧当下已经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衫,可即便衣着简陋,他那面泛红光的宽面大耳,仍然显出难以掩盖的富贵之气。
“王爷请稍候,等人来了,咱们即刻上山。”
与邓龙野等粗俗莽夫相处了半个多月,朱由崧已经心平气和了许多。邓龙野告诉他,福王府已经家破人亡,就算送他回去也无济于事。朱由崧这段时间都跟着他们藏在偃师乡间生活,直到两日前邓龙野面见了一个陌生人,随后就通知他,要将他送去少林寺。
“你等......要让本王去当和尚?”两个泼皮满宁与薛抄正吵得不可开交,朱由崧感觉这些人中就邓龙野还讲些道理,这时实在忍不住,趁机问出了心中疑虑。
邓龙野笑笑,只简单道:“王爷睿智。”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猜测被肯定,朱由崧依然难以接受。他眼眶湿红,小声抽泣起来:“怎、怎么能这样......”福藩虽然崇佛,但除了烧香布施做些面子工程外,酒色财气是样样不落。朱由崧实在难以想象从此不近女色、不食酒肉的日子。要是他有勇气,他真想一头直接撞死在少林寺的山门前。
邓龙野宽慰他道:“王爷,忍得一时方为人上人。我记得,本朝太祖皇帝,起初亦是佛门中人,后来不照样成了九五之尊?”
朱由崧摇头道:“小王怎敢与祖宗相提并论,小王不求其他,只求诸位英雄好汉能放小人一条生路,小人回去,必将各位供奉在案前,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
邓龙野叹了口气:“王爷,我等才将你救出,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又蹈火场?”接着道,“数日前,闯贼攻下了汝州,知州钱祚徵身死殉国。闯贼在汝州开设官署,俨然有了与大明分庭抗礼、改朝换代的意图。他既然要立新朝,自是容不得王爷这样的皇亲国戚。这不,就前两日,听说闯贼与从楚中流窜过来的曹贼相合,要攻开封去啦。开封什么地方,周王的封地。闯贼仇视皇家子孙,自是不斩尽杀绝不罢休。我等让王爷走了,要是半道上遇上流贼土寇,岂非再次羊入虎口?洛阳城刀山火海这一场,真当白走了!”
朱由崧垂泪不语,邓龙野继续道:“当前河南贼寇遍地,洛阳、偃师、登封这一片更是贼窟子,我等就走一步都难。王爷安危要紧,总躲在乡间终究不是办法,所幸少林主持与我家主公有情谊,寺里有寺兵护持,远近贼寇莫敢侵犯,把王爷先送去寺里避避风头,属实为最合适之举。”
“可是......”朱由崧心知眼前这个汉子说的话虚虚实实,不可尽信,但也找不出理由反驳。他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本还想请邓龙野将自己送去别的藩府寓居,可话到嘴边,压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甚至周藩在开封之事,亦只是刚才才从邓龙野口中得知。至于北京有皇帝在,他是知道的,但印象中北京仿佛在万里之遥的天边,由是更不敢开口提去北京这茬。
“好汉,那小王可否知道,现下在等的是什么人?”
邓龙野应声道:“是与王爷同去少林的人。”
朱由崧见这伙人一个个嘴巴都紧得无比瓷实,也打消了套话的念头,默默哀叹着如常一样开始顾影自怜。正在这时,邓龙野见斗着嘴的满宁与薛抄忽而安静了下来,一个探步跳出去往道上看,但见三骑正冒雨奔来。
三骑须臾便到身前,骑士相继下马,一人摘下竹笠,邓龙野与满宁同时上前行礼:“庞指挥使。”这人正是赵营特勤司指挥使庞劲明。
庞劲明的脸一如既往的黑沉,他扫了不远处的薛抄一眼,压着声音道:“御寨的?”
邓龙野答道:“是,这次带德昌王出来多亏了他。”又补一句,“与我俩相熟,靠得住。”他们虽然不属于特勤司而是亲养司中指挥,但周文赫与庞劲明关系匪浅,两司关系也很亲密,平时走动及交叉合作很多。庞劲明手段高明、个性难测,在邓龙野与满宁看来十足是赵营中最惹不起的人。
“将御寨的打发走,送王爷上少林,不需要他们。”庞劲明的话隐隐透着强硬。
邓龙野不敢违抗,点点头转身与薛抄说了几句,薛抄瞅了瞅沉默的庞劲明,嘿嘿一笑,招呼身后几个手下:“走,回家咯!”也不和庞劲明见面,大步踏着泥泞很快消失在了幽深的林木中。
庞劲明随后打了个响指,站在他身边的一个汉子拱手道:“指挥使。”
邓龙野瞧这汉子面生,问道:“阁下是?”
庞劲明替那汉子答道:“来服侍德昌王的。”
“服侍德昌王?”那汉子愣了愣神,眼神不由自主瞟向几步外瑟瑟缩缩躲在树下的朱由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