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热心活跃于为工商市民废除王朝害人旧法,又和义军走得近,为人英豪爽朗,不但做事利落,思想又大不同于在王朝治下长成的不少商民的老旧。是以在工商家庭出身,不服那些封建礼教的激进青年里,得了个雅号,叫做“黎大统领”。
虽然是玩笑,但以一介女流之身,隐隐绰绰的,黎青青似乎成了这些青年人里说话作数的领头人了。
黛玉得知,便也跟着戏谑她为“黎大统领”:“大统领做什么回来?这样汗流浃背的。”
黎青青抖了抖枪,俊美的眉毛斜飞,一派青春无敌的风采:“咳,叫你去,你总不去,今个的热闹可没见着。我和弟兄们,带着女工,一齐冲进了那些乡绅老爷家的祠堂,砸了他们的祖宗牌位。他们不是不许女人进祠堂,嫌弃晦气吗?我偏叫女工们一屁股坐下,大吃大喝。那些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别提有多痛快了!”
“是拿你们手里的火统枪没有办法罢?”
两个人正在顽笑,一个胳膊上绑着蓝绸子的青年跑了过来,十分焦急:“大统领,不好了!黎先生他们因为废除采买之事,和丁会长闹僵了!”
……
天色将近黄昏,天边的火烧云映得天地间都披上了一层红光。
罗照雪浑身都在发抖。不敢看天空。她怕一看到天空,就想起那些滴着血的头颅。
十三娘还在嘤嘤地哭,因为她在混乱中,被一个男人摸了一把膀子。
罗家的其他女眷,几位小姐夫人,已经被吓的厥过去了。
场面这样的晕的晕,哭的哭,
义军几位女战士,只得嘴里咕哝着麻烦,雇了脚夫,用软轿送她们回家。
出发前,袁渡看了看这几位小姐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模样。安抚她们:“诸位小姐不要害怕。只要你们愿意守我们的新规矩,那么,这些事,是绝不会发生在你们身上的。”
她神色温和,眼睛却黑沉沉的,对罗照雪微笑了一下,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只要愿意守我们新规矩的人,这些事,绝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罗照雪低着头发抖,不愿意理会她。原先的一些奇异的好感,早就在这个女人非要带着她们去看杀头的时候破坏殆尽了。
她和母亲、嫂子、侄女,被一群乡妇挤在人堆里,看那些滴血的头颅被挂在囚车上,那些衣冠楚楚的绅士无端戴上镣铐,被一群暴民欢呼着砸菜帮子。
那些大睁暴突眼睛的头颅里,那些可怜的绅士中,甚至还有许多曾经来她们家做客的世伯。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恶鬼?怎么这样的暴虐?
她这样想,咬着嘴唇,照雪这个名字,也不好,沾着他们的血腥气。我从此不要了,还是要叫六娘。
她这样一路垂着头回到了家里。迫不及待地躲进了绣楼。原来鸟笼似的绣楼,却至少看不见那些尚未凝固的血迹。
入夜的时候,她的父亲、叔伯、哥哥们,也都阴着脸回来了。也没有对女眷们这一天的“抛头露面”发表意见。
女眷们都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天夜里,万籁俱寂。
“翠儿......有声音......”她从血色的噩梦里惊醒,胆怯地推了推侍女。侍女睡的黑甜。
她没有办法,躺在床上,听了一会那哭声。忽然浑身发冷——她听见那是一阵凄厉的女人的哭声。
那声音惊起了树上簌簌的飞鸟,惊动了皎洁的月光。偏偏,宅院里那么安静。绣楼的窗户看出去,偌大一个罗家,竟没有一盏灯亮起来。
她悄悄地躺下,上下牙打着颤,发着抖,一夜睁着眼,没有睡。
第二天,她被叫到内堂,姊妹侄女嫂子,都换了一身白衣。
她们抹着眼泪。昨晚,她最喜欢的那个文静羞怯的堂侄女十三娘得急病夭折了。
她们说的很清楚。
“怎么死的?”鬼使神差,她却仍旧问出了这句话。
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她们全都拿惊异的眼神瞪着她。似乎她问出了什么多余的问题。
老母亲转了转佛珠:“六娘,你也去换上丧服吧。”
堂内一阵静默。
不由地,她想起昨晚那凄厉哭声里的一片安静。
没有一盏灯亮起。
她也是那一片沉默中的其中一个。
她的眼睛滚烫,却浑身冰凉,想拔腿就跑。
跑?她能跑去哪里?
绣楼深深,她坐在阁上,望着罗家雕梁画凤、飞起的屋檐,远眺着罗家门前那一座座高大的贞洁牌坊,忽然想起曾经温柔和顺,待她最好,却被大哥休弃后发了疯,出卖了整个罗家的大嫂。
大嫂在义军到来时候,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走吧,离开这里,你自由了。
黄昏又到,残阳如血。
袁渡再次见到那位罗家的六小姐时,感到十分惊奇。
“我叫罗照雪。”养在闺阁的女孩子,第一次这样跑的气喘吁吁 ,红着眼圈,仰着脸:
“你们说,照你们的新规矩,就不会出任何事。我听说了,你们不许杀人。你们说,登记册上登记过的,只要守你们的规矩,就都是你们的保护对象。”
她咬着洁白的牙齿,说完就哭了:“那么,那么,我要,我要告一桩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