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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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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件俗事,而他们却认为是件神圣的事。

    裸裎的傅姑娘,抱着委屈的心情来成全李梦帆,来完成塑像的最重要阶段。

    他说过,光有美好的躯体而无高尚的灵魂,也就缺乏那种神韵,她知道,他找不到那种女人,他将遗憾终生。

    他的超卓雕塑技艺,将在百年之后与草木同朽。去。

    因此,这翩翩起舞的裸影就更加传神,更为飘逸,也只有“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差堪比拟了。

    而李梦帆手中的玉像和雕刀,发出了“嗤嗤……”声,这种雕法,全凭凝神汇意,意念、神觉,加上技巧而融为一体。

    她相信,他此时此地不会想入非非,虽然她舞到他的身边时,阵阵处子身上发出的幽香,向他迎面扑袭。

    尽管在舞动中的胴体,某些部位的颤动足以震慑心神,但对他却不足以构成妨碍。

    这是人类男女情感的升华,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已超越了“饮食男女”的范畴。

    这正是他能成为宇内雕塑名家,而别人做不到的主因了。

    他的肋骨创伤未愈,她来看他,他提出了要求。

    她本不想再做他的活模子,但看到他重伤后未愈的身子,追求至善至美境界的诚意,实不忍使他失望。

    于是,她带他来此,当然,一个美好女人的自负,也是她答应的主因。

    但这是件十分耗费体力及精神的工作,非一般玉匠的活儿可比,这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工作。

    严楞经上有所谓五眼天眼、肉眼、法眼、慧眼及佛眼;人类所能具有的只有肉眼及慧眼而已。

    他们两人都具备了慧眼。

    反之,傅砚霜不会裸裎让李梦帆雕像,而李梦帆也不会“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非她不可,其余的都雕了一半不到,就不再继续了。

    整整一夜,目不稍瞬,手不或停,心力交瘁。

    大约在五更过半时,他突然倒地晕了过去。

    她的舞也猛然止住,而娇躯也摇曳不定。

    她累不累呢?她绝非漫不经心地随便手舞足蹈,也要在舞姿及舞步中加入精髓,这精髓就是精神的凝聚。

    她踉跄的走近,隐约看出,他一头虚汗倒卧地上。

    他的剑伤未愈,他的心灵创伤更未愈(灭门之仇),但他为了美化她,为了完成他心目中的杰作,他实在太疲累了。

    一种出自内心的关切,使她坐下来抱起了他,就像一位慈母搂紧了爱儿,使他的头脸贴在她的双峰之间。

    此时,她的意念一片圣洁。

    他缓缓的清醒了,意识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一股暖流和沁人心脾的幽香传来。

    当他确知自己是在她的怀中时,他突然粗犷地、忘情地搂紧了她。

    她一惊,清醒的忙道:“梦帆,你”

    “砚霜……不要说话……不要……”

    热血很快的变成高温,在两人的血脉中汹涌奔腾,灵犀一点,迅即默合,变为一体。

    他需要慰藉,只有在此刻,他才变得十分脆弱,像婴儿贪恋慈母怀抱中的温馨,他脸颊轻柔的磨擦,使她身心震颤,脸红心跳。

    她不能拒绝这惊人而意外的举措,她只能颤抖、喘息,因为肌肤的磨擦,强调了他们也是世俗男女,是人而不是神。

    但是,君子与淑女的浪漫也有其极限。

    他们能不及于乱……

    “当……当……当……”

    隆贝勒府中开饭是要鸣钟的,膳食分两种:大锅饭、大锅菜;小锅饭、小锅菜。

    隆贝勒和他的老祖母太妃吃的是小锅饭,如有客人,也吃小锅饭,其余男女下人一律吃大锅饭菜。

    太妃住的地方,是个僻静的跨院,严禁喧嚣。

    这儿不分昼夜,院门紧闭,寂静无声。

    “美琪……是不是传膳啦?”

    “是的,太妃,我这就去接。”

    美琪健美而机警,虽然刚来,颇受太妃喜爱。

    院门开了一扇,分膳的小厮把食盒递过来,道:“咦?以前不是桂花侍候太妃的吗?”

    “是啊!我是刚来的。”

    “桂花呢?”

    “她娘有病,回去探病了。”

    “你叫什么名字?”

    “美琪”“哐啷”一声,闭上了院门,那小厮还在门外摇头晃脑地自语着:“美琪……美琪……没听说过……”

    美琪在门内暗暗吁口气,这才提着饭盒来到用膳的小厅,但太妃却在卧室中叫道:“美琪。”

    “太妃有什么吩咐?”

    “就在本宫这儿用吧!”

    “是”美琪怔了一下,又提起饭盒进太妃卧室。

    这屋子很大,一张奇大而带抽屉的雕花大柜,摆在炕的一边,炕上铺了垫褥及毛毡。

    炕前除了一张桌子及椅子外,还有条几,条几上有不少的古董及其他摆设。

    当然,炕的中央还有个小炕桌。

    美琪先把送来的饭菜摆在炕桌上,然后,要把她的大锅菜拿到外面去吃,太妃却道:“就在这儿一起吃吧!”

    “太妃,奴婢不敢!”

    “只有咱们两个人被放逐在这小院中,还讲什么穷规矩。我这些年来一直也没个伶俐的小丫头,好不容易得到你这丫头,孤寂的日子就好打发了。”

    “太妃过奖,贝勒爷不是很孝顺您?”

    “哼!别提他了!”

    美琪一怔道:“怎么?太妃”

    “这郡王府的爷们,可不讲什么父慈子孝这一套,他祖父老郡王好色,我进了王府不到三年时间,就像被打入冷宫一样,经常两三个月不来一次;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那宝贝儿子也和他爹的德性一样,见了好看的女人就拉不动腿,才活了四十七岁,至于我这个孙子嘛……”

    老太妃撇撇嘴,拿起筷子挟起一块肉放进嘴里,道:“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就连过年,他都少来给我拜年。”

    美琪道:“这怎么会呢?”

    “所以呀!我也想开啦,趁牙口好,能吃就多吃点,什么也不想,大限来了眼一闭腿一伸,睡我的大头觉”

    美琪道:“无求多福,太妃说的也对。”

    “吃呀!从今儿个起、咱们就在一块儿吃,我叫他们多送点小锅饭菜来,用不着吃两样的饭菜。”

    “这……奴婢不敢!”

    “美琪呀!我们谈点正经的吧!你到这儿来一定有什么目的是不?”

    “这”

    “小美琪,我可是拿你另眼相待呀!”

    “奴婢知道”

    “既然知道,就该说实话。”

    “奴婢到此只是想赚点钱养家活口……”

    “得啦!得啦!”太妃不满地挥挥手,却一面喝她的老黄酒,道:“你真叫美琪吗?你是满洲人吗?是哪一旗呀?”

    美琪心头大震,这老太妃真厉害。道:“奴婢是‘镶黄旗’”

    “哈……镶黄旗?哼!别想瞒我,你根本就不是满洲人,甚至你是直隶以南的人氏,对吗?”

    “太妃怎么说奴婢是”

    “老色鬼在世时,他的属下哪一省的人都有,什么口音我都听过,你多少带点老西的口音。”

    美琪心头惊震,却仍不露声色,镇定的道:“奴婢自幼随家父在山西一带居住,家父在那儿当差”

    “当什么差?”

    “把总。”

    “小丫头,你虽聪明大胆,对满清兵制也知道点儿,把总是绿营的名称,下面是‘外委’,也是最低的武官,上面有些什么官制呀?”

    “有千总、都司、游击、参将、副将、总兵、提督,不知您说对不对?”

    “对!这是绿营,在八旗兵制来说,绿营的一个把总,还不如八旗的一个佐领。丫头,说实话吧!你混进来想干什么?”

    美琪道:“太妃怎么说奴婢是混进来的?”

    “嘿嘿!这太简单子,第一、你刚才对传膳的小厮说,桂花的娘有急病是吗?”

    “是……是的。”

    “桂花自幼父母双亡,是她的婶子拉拔大的,你犯了错误;第二、桂花要回去探亲哪有不向我请假的道理?还有,你显然学过武功,每夜外出刺探……”

    听口气,她的一切都在太妃的监视之下,再否认是多余了,美琪只得道:“不错,我是有所为而来的。”

    “干什么?”

    “救一个人。”

    “谁?”

    “司徒哲。”

    “司徒哲?他是你什么人?”

    “他不是我的什么人,只是他被人利用……”于是说出了司徒哲被利用的一切。

    老太妃怔了一阵,才道:“你又是谁呀?”

    “我叫边玉姑。”她的手已按在腰间的匕首上。

    “别紧张,小丫头,我要是想动你的念头,大概不会等到现在,还让你自由来去。”

    玉姑一想也对,道:“身在虎穴,不得不小心。”

    “至少在我的院中,不是虎穴。”太妃道:“你为帮李梦帆而混进来,够义气,胆量足,依我猜想,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没有了。”

    “不,你姓边,大概是老玉匠边塞的女儿?”

    玉姑陡然一震,道:“太妃似乎对武林中的事十分清楚。”

    “当然,你是来报仇的是不?”

    “太妃还知道些什么?”

    “我只是零星的听到传闻,说和-和李梦帆有仇,用什么玉雕出浴图计要陷害李梦帆,不知怎么地又派人把老玉匠边塞给杀了”

    边玉姑含泪道:“太妃说的全是实情,父仇不报,何颜苟活人世?”

    “丫头,你的话虽对,可是派人杀你爹的是和-,不是隆贝勒。”

    “看来太妃虽恨这儿的三代男人,却仍不免护短,听太妃之言,隆贝勒是个好人,未曾参与其事了?”

    太妃挥挥手道:”丫头,你要报仇,杀我唯一的孙子,我当然不能不管,因为那会断了香烟的,不屑归不屑,总比绝后好些,这正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

    “太妃为了你们的香烟,可曾为别人想想?边家的香烟绝续就微不足遗吗?”

    “不,不,当然不!”太妃道:“也重要,都重要。不过事有轻重,罪犯有主从之分,隆贝勒不过是受了和-的利诱,真正的罪魁是和。”

    “太妃是说”

    “你想想看,害人总要有他的道理吧!隆贝勒害令尊的动机又是什么?”

    “这”玉姑一想也对,若以害人的动机来说,隆贝勒应该没有,不管权位如何尊贵,人命关天,要害人总要有目的才是。

    太妃又道:“你想想看,和-害人的动机是否比隆贝勒大得多?”

    玉姑道:“不错,但隆贝勒的阴险,近日来已表露无遗。以一具尸体冒充司徒哲,且伪造血书诬栽李大侠,即有不齿之劣行”

    “这虽然不该,但为人处世,有几个人敢说终生没犯过错呢?”

    “这么说,太妃是定要护短了?”

    “我不想护短,只是想向你求个情,得饶人之处且饶人,如果你能放他一马,我愿帮你救出司徒哲。”

    玉姑心想,凭她一人之力,要救出司徒哲是太难了,况且到现在为止,还不知司徒哲被藏在哪儿?是死是活?

    玉姑道:“太妃,要您老来说情,小女子可怎么敢当呢?但是,隆贝勒必须立刻停止与和-狼狈为奸,与李梦帆为敌。”

    “当然!”太妃道:“你们在这儿卧底的还有些什么人?”

    玉姑以为,既然人家已开诚相见,且愿助她救司徒哲,自己也该以诚相对,道:“太妃,实不相瞒,在这儿卧底的只有小女子一人。”

    “不会吧?”

    “我说的是实话。”

    “李梦帆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太妃愿意帮忙,小女子也不便说谎,真的是只有小女子一人,而且是上回神力王来府搜人时,小女子趁机弄走了桂花,自己留下来的。”

    “噢……噢……原来这样……丫头,你这份胆气实在令人敬佩!”在这瞬间,太妃的表情变化万千。

    玉姑道:“太妃,司徒哲是不是押在这儿?”

    “不,不,这怎么可以?万一事败,这可是灭门之罪;当然是藏在十分隐秘的地方。丫头,你等一下,我去问一个人。”

    “太妃要去问隆贝勒?”

    “你刚说过他很险诈,我问他他也不会说的。”

    “那太妃要问谁?这等秘密,恐怕没有几人知情?”

    “对,但有一个人必然知道,他就是我内院的护卫头领漆九。”

    “噢?他肯说吗?”

    “他绝不会疑心我这个老太婆的,好,我去去就来”太妃不用拐,步履稳健的出院远去了。

    玉姑觉得很顺利,但反过来想想,正因为太顺利了,不免有点担心。

    太妃一个人这么出院一走动,立刻就惊动了府中的差弁护卫,一个个上前请安。

    太妃最初不说出要去的地方,但离开她那院落远了时,立刻叫人把隆贝勒找了来,在书房中关起门来密谈。

    隆贝勒突然转身就要去开门。

    太妃道:“你要干什么?”

    “灭口。”

    “你以为灭得了吗?知道你与和-串通诬蔑太上皇,诬栽李梦帆的人可不只一个边玉姑?”

    “奶奶,您是说”

    “小海,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一时糊涂起来了?要知道,这是诛灭九族的罪,你能挡住这么多人的口吗?”

    “奶奶,您有办法就快说出来嘛?”

    隆贝勒此刻居然腻在太妃怀中,撒起娇来。

    “小海,你太混帐了!你想想看,这种事可以随便插手吗?你能杀光所有知道秘密的人吗?现在只有一条釜底抽薪之计,也“什么猛药?”

    “设法杀死”太妃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

    隆贝勒大惊道:“奶奶,您不是开玩笑吧?”

    “此时此地还有心情开玩笑吗?你爹把你惯坏了!你想想看,只要把他杀了,往李梦帆等人身上一推,才能湮灭你一切串通的证据,统统推到他的身上去。”

    隆贝勒想了一下,道:“奶奶,这事非同小可,这的确是一剂猛药。”

    “你仔细想想,除了这办法,一旦事败,你如何能置身事外,如不能置身事外,你可知斧钺加身,九族尽诛,鬼哭神号的场面吗?”

    隆贝勒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死心塌地的听奶奶讲这厉害和办法。他的确不幸,却不像太妃说的那样,连过年也不去拜年。

    所以太妃虽不满这个孙子,却十分疼爱他。

    在此同时,玉姑越等越心焦,正想要出去走走,忽见一个既丑又老的乡下打扮的女人在院中张望着。

    玉姑相信这丑妇不是这儿的人。

    这丑妇探头探脑地走进来,与玉姑见了面,道:“丫头,你是这儿的什么人?”

    “丫头。”

    “这儿住的是什么人?”

    “太妃。”

    “隆贝勒住在什么地方?”

    玉姑不答反问道:“老太太您不是这儿的”

    “死丫头,你说什么?”.

    “我……我没说什么呀!”

    人影一闪,就揪住了玉姑的胸衣。

    玉姑虽有几手防身,连闪避的念头还没升起就被制住了,道:“以大欺小,你这是干什么?”

    “死丫头,你敢侮辱我?”

    “我我什么时候侮辱你了?”

    “刚才你没叫我老太太?”

    玉姑茫然道:“我不叫你老太太叫你什么?难道要我叫你大嫂或大姐什么的?”

    “死丫头,我看起来那么老吗?”

    “你以为你看起来多少岁?”

    “都说我三十郎当岁。”

    玉姑“嗤’’地一声笑了起来,道:“对对,你只有三十郎当岁,你很年轻,还是一朵鲜花没开呢!”

    丑妇手上一加劲,玉姑痛得满头大汗。

    丑妇冷冷地道:“死丫头,你还敢讥笑我吗?”

    玉姑道:“你本来就老了……可是你却要自己欺骗自己……把自己当作一个三十出头一点的人……”

    “我要你说实话!”

    “我叫你老太太就是实话,也是尊敬你!”

    “我……我真的那么老了?你不是故意气我吧?'’“不,我根本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气你呢?”

    丑妇忽然松了手,双手捂面,身子抽搐了起来。

    玉姑很奇怪,觉得这丑妇心地还十分坦直,也可以说有点儿幼稚,道:“老太太高姓大名?你是怎么进来的?”

    丑妇一放手,居然是满面泪痕,道:“我老了……无怪那老鬼避不见我……”

    玉姑道:“老太太贵姓?来这儿干什么?”

    “我姓高,来这儿找一个叫司徒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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