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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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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洛伦斯早就从迷梦中清醒过来,伤心地注视着她父亲和伊迪丝之间的疏远,看到他们之间的鸿沟愈来愈宽阔;并知道他们之间的痛苦逐日加深。每天增添的了解,加深了笼罩在她的爱与希望之上的阴影,并唤醒了入睡不久的旧日的悲哀,使它甚至比过去更为沉重了。

    真诚的、恳切的、出乎天性的亲情变成了痛苦,冷淡的忽视或严厉的拒绝代替了亲切的保护与慈爱的关怀,这曾经是难受的——没有任何人,只有弗洛伦斯才知道这是多么难受!——在内心深处感受她曾经感受过的感情,而从来不曾享受过得到回答的幸福,这曾经是难受的。但是现在被迫地怀疑她的父亲或怀疑对她那么慈爱、亲切的伊迪丝,并怀着恐惧、不信任和纳闷的心情,交替地想着她对他们两人每个人的爱,这是更为难受的。

    然而弗洛伦斯现在开始这样做了;这是她的纯洁的心灵强加给她的一项苦役,这是她所无法回避的。她看到父亲就像对待她一样,冷淡地、固执地对待伊迪丝,严酷无情,毫不妥协,决不让步。她含着眼泪问她自己:她的亲母亲是不是可能就是由于这样的对待而过着不幸福的生活,消瘦下去,最后死去的呢?然后她想到伊迪丝除了对她一个人之外,是多么高傲地、威严地对待每一个人,想到她是以多么轻蔑的态度对待他,她是多么远远地避开他,还想到她回家来的那天夜里所说过的话。弗洛伦斯突然间感到她犯了罪,因为她想到,她爱了一位反对她父亲的人;因为她想到,她父亲在寂寞的房间中知道这一点,一定会把她看成一个违反常情的女儿;这个女儿从出生之后从没有博得过他的父爱,如今除了这个她曾为它哭泣过多少次的老的过错之外,她又犯了一个新的错误了。下一次遇到伊迪丝时,她的第一句亲切的话语,第一道亲切的眼光又会动摇她的这些思想,使它们仿佛成为邪恶的忘恩负义;因为除了她,还有谁曾经使那么孤独那么痛苦的弗洛伦斯的消沉不振的心快活起来,成为它最好的安慰者呢?因此,弗洛伦斯现在不断地向往着他们两人,感受着他们两人的痛苦,暗中怀疑着她对他们两人所负的责任;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她怀着更宽广的、更扩展的爱,坐在伊迪丝的身旁时,她忍受着的痛苦要比过去她把她整个的秘密保藏在她悲哀的住宅中、她美丽的妈妈还没有到这里来时更大。

    一个远远超过这个痛苦的非常的不幸,弗洛伦斯幸免了。她从来不曾怀疑过:伊迪丝对她的亲热会扩大她和她父亲之间的距离,或者会给他提供讨厌她的新的理由。如果弗洛伦斯设想过这样的可能性的话,那么她将会感到什么样的悲痛,她将会设法作出什么样的牺牲,可爱而又可怜的女孩子,她将会多么迅速、多么满怀信心地平平静静地走到那位更加崇高的父亲①前面去(这位父亲是不会拒绝他的孩子们的爱的,是不会摒弃他们的经过考验的、破碎了的心的),这一切只有上天才知道!可是情形并不是这样的,这很好——

    ①指上帝。

    现在弗洛伦斯与伊迪丝在这些问题上一句话也没有交谈过。伊迪丝曾经说过,在这方面,在她们之间应当有一道像坟墓一般的深沟和沉默;弗洛伦斯觉得她是对的。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父亲被抬回家来的;他忍受着痛苦,身体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忧闷不乐地隐居在他自己的房间中;仆人们在那里服侍他,但伊迪丝却没有到那里去看望过他。除了卡克先生之外,他没有别的朋友或伴侣。卡克先生在将近午夜的时候离开了。

    “他是一位好同伴,弗洛伊小姐,”苏珊-尼珀说道,“啊,他是个了不起的宝贝!可是如果他什么时候需要一份品德推荐书的话,那么请他别来找我,这就是我要跟他说的一切。”

    “亲爱的苏珊,”弗洛伦斯劝告道,“别说了!”

    “啊,说声‘别说了’倒是很容易,弗洛伊小姐,”尼珀十分恼怒地回答道,“可是请原谅,我们的情况糟糕透顶,它使一个人身上的血都要变成带尖刺的别针和缝衣针了。请别误会我的意思,弗洛伊小姐,我这么说并不是要反对您的后妈,您的后妈总是以她贵夫人恰当的身份对待我,不过我必须说,她架子很大,虽然我没有权利反对这一点,但是当我们一提起这些个皮普钦太太,提起她们向我们发号施令,提起她们像鳄鱼一样在您爸爸门口守卫(谢天谢地她们幸好没有下蛋!),我们可真觉得太无法容忍下去了!”

    “爸爸认为皮普钦太太不错,苏珊,”弗洛伦斯回答道,“您知道,他有权挑选他的女管家。请别说了!”

    “唔弗洛伊小姐,”尼珀回答道,“当您对我说别说了,我希望我决不再说了,可是皮普钦太太对待我蛮横无礼,就像是没有成熟的醋栗①一样,小姐,一点也不差。”——

    ①没有成熟的醋栗:英国成语,指没有生活经验,浑然无知等。

    在董贝先生抬回家来的这个夜晚,苏珊说话的时候异乎寻常地激动,比往常更缺少标点符号,这是因为当弗洛伦斯打发她下楼去打听他的健康情况时,她不得不向她不共戴天的敌人转达她的口讯;皮普钦太太没有把口讯捎进去让董贝先生知道,而是由她擅自作了一个尼珀姑娘称为傲慢无礼的回答。苏珊-尼珀把这解释为他们秘鲁矿井受害者的专横跋扈和一种不可饶恕的、轻视她小姐的行为;这可以部分说明她之所以格外激动的原因。不过自从董贝先生结婚以后,她的怀疑与不信任是大大地增大了,因为就像她那样性情的大多数人(她们对于一个像弗洛伦斯那样有着不同身份的人是怀着强烈的、真诚的感情的)一样,苏珊是很妒嫉的,她的妒嫉自然是针对着分割了她原先的帝国、插到她们中间来的伊迪丝。苏珊-尼珀看到她的年轻的女主人在她过去受到冷落的家中提高到适当的地位,看到她有她父亲漂亮的妻子当她的伴侣和保护人,这些确实使她感到自豪和高兴,可是她却不能把她的主权的任何一部分毫无怨恨、毫无敌意地让给这位漂亮的夫人,而且她还不难为这找到没有私心的正当理由,因为她敏锐地看出这位夫人的高傲与易怒的性格。所以,尼珀姑娘在董贝先生结婚以后不得不后退一步,从新的背景来观察家庭情况时,坚决相信:董贝夫人不会带来什么好处,可是她在一切可能的场合下总是很谨慎地表示,她没有什么反对她的话好说的。

    “苏珊,”弗洛伦斯沉思地坐在桌旁,说道,“现在很晚了,今天我不再需要别的了。”

    “唉,弗洛伊小姐,”尼珀回答道,“说实话,我时常希望回到过去的那段时光,那时候我跟您几个钟头坐在一起,坐得比现在还晚,我都累得睡着了,而您却像眼镜一样清醒,从来没有合过一下眼睛,但是现在您的后妈要来和您一起坐着了,弗洛伊小姐,说实话,我对这谢天谢地,我一句反对她的话也没有。”

    “我不会忘记,在我没有朋友的时候,谁是我的老朋友,苏珊,”弗洛伦斯温柔地说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然后她抬起眼睛,用胳膊搂着她的地位低微的朋友的脖子,把她的脸拉下来贴着她的脸,吻了吻,祝她晚安,这使尼珀姑娘感动得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我亲爱的弗洛伊小姐,”苏珊说道,“现在请允许我再下楼去看看您的爸爸怎样了,我知道您为他非常忧虑不安,请允许我再下楼去,我自己去敲他的门。”

    “不,”弗洛伦斯说道,“睡觉去吧。明天早上我们将会听到更多的消息。到早上,我自己来打听。妈妈想必一直在楼下,”弗洛伦斯脸红了,因为她并没有抱这样的希望;“或者她可能现在就在那里。晚安!”

    苏珊的心情已经变得十分温柔,所以对董贝夫人是不是可能在照料她的丈夫,她不想说出她的看法,于是就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当弗洛伦斯独自留下的时候,她立刻像在其他日子里时常做的那样,用手捂着脸,让眼泪任情地流下来。家庭不和睦和不幸福带来了不幸;她曾经怀着希望(如果这可以称为希望的话),有朝一日能赢得她父亲的喜爱,如今这希望已经破灭了;她对她父亲和伊迪丝之间的关系怀着怀疑与恐惧;她纯洁的心胸同时向往着他们两人;过去在她心中曾经展现过一幅光明的希望与前途的美景,如今这样的结局又在她心中产生了沉痛的失望与惋惜;所有这一切都一齐涌集到她的心头,使她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她的母亲和弟弟死了;她的父亲对她漠不关心;伊迪丝反对和抛弃她的父亲,但却爱她并被她所爱;她觉得,她的爱不论落在什么地方,似乎都不会给她带来幸福。这个淡弱的思想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但是产生这个思想的其它思想是太真实、太强烈了,要驱除它们是不可能的,这些思想使夜变得凄凉。

    她父亲的形象在这些思念中间出现了,就像整天都曾出现过的那样;他受了伤,身上疼痛,现在躺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在孤独寂寞中,忍受着痛苦,度过缓慢的时光;那些应该是对他最亲近的人却没有他身旁照料他。一个使她害怕的思想——他可能死去,再也看不到她,再也不喊她的名字了——使她惊惧,并使她把手紧紧握着;虽然它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她心中,但它使她浑身震颤。她在激动的心情中想到再一次偷偷地跑下楼去,并大胆地走到他的门口,当她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哆嗦着。

    她在她自己的房间门口听着。公馆里静悄悄的,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她想到,自从她过去常到他房门口去作夜间的参拜以来,到现在已经是很久很久的时间了!她又想到,自从她在半夜里走进他的房间,他把她送到楼梯底以来,到现在已经是很久很久的时间了!

    弗洛伦斯现在是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但是与她父亲仍和幼儿时代一样生疏;现在她怀着一颗和过去同样的孩子的心,甚至带着同一双孩子的可爱的、胆怯的眼睛,披着同样散开的头发,边走边听,偷偷地下了楼,走近他的房间。公馆中没有一个人在走动。为了让空气进去,房门半开着;房间里面十分寂静,她可以听到炉火的燃烧声,还可以数出壁炉架上时钟的嘀嗒声。

    她往里面探望。房间里,女管家用一条毯子裹着身子,正在壁炉前的一张安乐椅里熟睡。隔壁房间的门半掩着,门前立着一座屏风;可是那里有灯光,照射在他的床的靠背上。一切都很寂静,她可以从他的呼吸声中知道他睡着了。这使她鼓起勇气,绕过屏风,往他的卧室里探望。

    她看到那睡着的脸孔时,大大地吃了一惊,仿佛她事前没有预料到会看到它似的。弗洛伦斯被吸引住,就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他这时醒过来的话,那么她也一定会继续站在那里的。

    他的前额上有一个伤口,他们把他的头发沾湿了,头发肮脏、错乱地披散在枕头上。他的一条胳膊搁在被子外面,用绷带包扎着。他的脸色十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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