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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另一位母亲和另一位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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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观察着。”

    “注意观察着?”女儿看着她,问道。

    “我一直在一个家庭附近闲荡,我的宝贝”母亲说道,她甚至比先前更低声下气、更顺顺从从的了。

    “哪个家庭?”

    “轻一点,我亲爱的。别生我的气,我是因为爱你才那么做的。我那么做是为了想念我在海外的可怜的女儿。”她向她求情地伸过手去,然后又缩回来,放在嘴唇上。

    “好多年以前,我的宝贝,”她怯生生地朝对面那张专注而又严厉的脸孔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我无意间碰上了他的小女孩。”

    “谁的小女孩?”

    “不是他的,亲爱的艾丽斯;别那样看我;不是他的。怎么能是他的呢?你知道他没有孩子。”

    “那么是谁的呢?”女儿问道,“你刚才说是他的。”

    “轻一点,艾丽;你吓了我一跳,我的宝贝。董贝先生的小女儿——只是董贝先生的。从那时候起,亲爱的,我就经常看到他们。我看到-他。”

    在说出最后这个字的时候,老太婆往后退却,缩成一团,仿佛害怕女儿会打她似的。可是女儿的脸孔虽然一动不动地对着她,流露出激烈的愤怒的神情,但却依旧静静地坐着,只不过把胳膊愈来愈紧地往胸脯收拢,仿佛用这办法来抑制它们,免得在突然袭击她身心的暴怒的盲目冲动下,会伤害她自己或其他人。

    “他没有想到我是谁!”老太婆挥挥握紧的拳头,说道。

    “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女儿咬牙切齿地嘟囔着。

    “可是有一次我们面对面地碰见了,”老太婆说道,“我跟他说话,他也跟我说话。我坐着,眼看着他穿过一个长长的小树林走开了;他每走一步,我就咒骂他一次,咒骂他的灵魂,也咒骂他的肉体。”

    “不管你怎样咒骂,他还照样飞黄腾达!”女儿用鄙弃的语气回答道。

    “不错,他现在是飞黄腾达。”母亲说道。

    她不再说话,因为坐在她面前的那张脸孔已经由于愤怒而改变了样子。看上去仿佛她胸中翻腾起伏的情感都要把她的胸膛给炸裂了。她为了抑制和管束这种情感而做的努力与愤怒本身同样可怕,同样有力地表明这个女人的激烈的、危险的性格。不过她所做的努力成功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

    “他结婚了吗?”

    “没有,宝贝,”母亲回答道。

    “快结婚了吗?”

    “据我了解,还没有,宝贝。但是他的老板与朋友结婚了。我们可以祝他快乐!我们可以祝他们全都快乐!”老太婆兴高采烈地喊道;这时候她的两只枯瘦的胳膊把自己的身子紧紧地抱住,“这个结婚的结果只会使我们高兴!你记住我的这句话吧!”

    女儿望着她,等待解释。

    “不过你又湿又累,又饿又渴,”老太婆脚一拐一拐地向碗柜走去,说道,“这里找不到什么东西。这里也——”她把手伸到衣袋里掏了掏,然后把几个半便士叮叮当当地扔在桌子上。“袋里没什么钱。你有钱吗,艾丽斯,我的宝贝?”

    当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以及当她注视着女儿从怀中取出不久前才得到的礼金的时候,她脸上露出的贪婪的、狡黠的、渴望的表情,几乎和女儿的语言同样清楚地说明了这位母亲与她女儿的历史。

    “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吗?”母亲问道。

    “我没有别的了。要不是有人施舍的话,我连这点钱也没有。”

    “要不是有人施舍,是吗,宝贝?”老太婆说道,一边向桌子弯下身去贪婪地看看钱,好像对依旧把钱拿在手里的女儿不信任似的,并继续注视着,“哼!六加六,十二,再加六,十八——这样,我们得好好地用它。我去买点吃的和喝的。”

    从她的外貌来看,人们不会料想到她的动作还能这么麻利,因为年龄和穷困似乎已使她变得又丑又衰老了。

    她开始用颤抖的手把一顶旧帽的带子系好,并围上一条破烂的围巾;同时,仍旧用同样贪婪与狡黠的眼光凝视着女儿手中的钱。

    “这个结婚的结果会使我们高兴什么?”女儿问道,“你没有跟我说明白。”

    “使我们高兴的是,”她用摸索着的手指整整服装,回答道,“这结婚没有一点爱情,可是却有着许多高傲与憎恨,我的宝贝。使我们高兴的是,因为他们高傲,所以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和与冲突,并且充满了危险——危险,艾丽斯!”

    “什么危险?”

    “我已经看到了我所看到的!我已经知道了我所知道的!”母亲吃吃地笑着。“让什么人去看着他们吧!让什么人注意着他们吧!我的女儿也许还能交上个好朋友!”

    这时候,老太婆看到女儿一本正经地、困惑不解地看着她的时候,无意之中把钱紧握了一下,就着急地想把钱赶快弄到手,于是急急忙忙地说道,“可是我得出去买点什么,我得出去买点什么。”

    当她伸出手掌站在女儿面前的时候,女儿在跟这些钱分手之前,又看了看它们,并拿到嘴唇上吻了吻。

    “怎么,艾丽!你吻它们吗?”老太婆吃吃地笑着。“这真像我!我常常这么做。它们对我们多好呀!”她把自己那个失去光泽的半便士也紧握着举到喉咙上松垂的皮上,“它们能给我们办多少好事呀,可惜它们不能成堆地来到我们跟前!”

    “妈妈,我现在吻它们,”女儿说道,“或者我刚才吻它们——我不记得我过去曾经这样做过——,这是为了感谢给我钱的人。”

    “为了感谢给钱的人,是吗,宝贝?”老太婆回答道,当她拿到钱的时候,她那昏花的眼睛发出了闪闪的亮光,“不错!如果给钱的人不吝啬,舍得把钱拿出来,我也会为了感谢给钱的人吻它们的。可是我得出去把它们花掉,宝贝。我马上就回来。”

    “你似乎是说,你知道了好多事情,妈妈,”女儿目送她到门口,说道,“自从我们分别以后你已变得很聪明了。”

    “我知道!”老太婆退回一、两步,哇哇地大声说道,“我比你想的知道得多。我比他想的知道得多,宝贝,我不久就会告诉你的。我知道他的一切。”

    女儿表示怀疑地微笑了一下。

    “我知道他的哥哥,艾丽斯,”老太婆伸出脖子,非常可怕地幸灾乐祸地斜眼看着说道,“他本可能住在你住过的地方,——但因为偷钱——他现在跟他姐姐住在伦敦城外北边公路附近。”

    “住在哪里?”

    “伦敦城外北边公路附近,宝贝。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看看他们的房屋。这座房屋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虽然他自己的另一座倒是十分阔气。不,不,不”老太婆摇摇头,大笑着喊道,因为她的女儿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了,“现在不去看;那里太远了。房屋是在一块里程碑附近,那块里程碑旁边有一堆石子;——如果天气晴朗,你又有兴趣的话,那么就明天去吧,宝贝。可是我现在得去把钱花掉——”

    “站住!”女儿重新燃烧着怒火,向她冲过去,说道,“那位姐姐是不是一位脸孔漂亮的女妖精,头发是黑色的?”

    老太婆惊奇与恐惧地点点头。

    “我在她脸上看到了他的一些特征,两人长得有些相像!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红房子,门前有一条绿色的小走廊。”

    老太婆又点点头。

    “今天我在那里坐过!把钱还给我。”

    “艾丽斯!宝贝!”

    “把钱还给我,要不我会打伤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老太婆手里把钱硬抢过来;并且丝毫不顾她的埋怨和哀求,就重新披上脱下的斗篷,急速地向门外跑出去。

    母亲一拐一拐地尽量跟随着她,同时劝说着她;可是这些劝说对她丝毫不起作用,就像对包围着她们的风雨和黑暗不起作用一样。女儿固执地、狠狠地打定了主意,对于其他一切全都满不在乎;她不顾气候和距离,仿佛她已忘记了她经过了长途跋涉,也忘记了她的疲劳,一直向着那座她曾得到救助的房屋走去;走了几刻钟之后,老太婆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大胆地抓住女儿的裙子;可是她不敢再做别的了;她们穿过雨水和黑暗,默默无言地向前继续走去。如果说母亲不时吐出一两声怨言的话,那么她总是在刚要吐出的时候就立刻把它压下去,唯恐女儿会从她身边跑开,把她丢在后面;

    女儿则一直一句话也不说。

    当她们把城市的街道抛在身后,进入房屋所在的那个既不是城市又不是乡村的地段、四周是更加深沉的黑暗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钟了。城市座落在远方,阴惨、昏暗;寒风在开旷的空间怒号;四周的一切是黑暗、荒芜、凄凉。

    “这地方对我倒是很合适的!”女儿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说道,“今天当我初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这样想过。”

    “艾丽斯,我的宝贝,”母亲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裙子,喊道,“艾丽斯!”

    “现在还想说什么,妈妈?”

    “别把钱还回去,我亲爱的,请别还回去。我们还不起,我们要吃晚饭,宝贝。不管是谁给的,钱总是钱。你想对她说什么就说什么,但钱得留着。”

    “看那边!”这就是女儿的回答。“那就是我所说的房屋。

    是不是?”

    老太婆肯定地点点头;她们再走几步,就到了门口。艾丽斯曾经坐着烘衣服的那间房屋中有着炉火和蜡烛的亮光;

    她敲了敲门,约翰-卡克就从那间房间中走出来。

    在这样的时刻看到这样的来访者,他感到惊讶。他问艾丽斯需要什么。

    “我需要你的姐姐,”她说道,“就是今天给我钱的那个女人。”

    哈里特听到她提高了嗓门的,就走出来了。

    “啊!”艾丽斯喊道,“你在这里!你记得我吗?”

    “记得,”她感到奇怪地回答道。

    先前曾经恭顺地对着她的那张脸孔,现在却以这样不可抑制的仇恨和蔑视的神情看着她;先前曾经温柔地摸过她的胳膊的那只手,现在却这样显露出不怀好意地紧握着,仿佛它真想把她勒死似的;哈里特看到这种情景,就紧挨着她的弟弟,寻求保护。

    “我先前怎么能跟你讲话,没有把你认出来呢!我先前怎么能接近你,没有根据我自己血液的震颤,感觉到你血管里流的是什么样的血呢!”艾丽斯摆出一副威胁的姿态,说道。

    “您是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啦?”

    “你做了什么啦?”另一位回答道,“你曾让我坐在你的炉火旁边;你曾给我饭吃,给我钱;你曾向我表示怜悯!你!对你的姓我要吐唾沫!”

    老太婆怀着怨恨(这使她那丑陋的脸孔更加可怕了),向姐弟俩挥动着满是皱纹的手,表示完全同意她女儿说的话,可是她却又拉拉女儿的裙子,求她把钱留着。

    “如果我有一颗眼泪掉在你的手上,那么就让它使你的手枯萎吧!如果我曾对你讲过一句温柔的话,那么就让它把你的耳朵震聋吧!如果我曾用嘴唇吻过你的话,那么就让它毒害你吧!让我咀咒这座曾经给我庇护的房屋!让悲伤和耻辱落到你的头上!让你所有的亲人全都毁灭吧!”

    她一边说,一边把钱扔在地上,用脚去踢它们。

    “我把它们踏进尘土!即使它们给我铺设了通向天堂的道路,我也不去捡它们!我真但愿我这双今天走到这里来的流血的脚在去你家之前烂掉就好了!”

    哈里特脸色苍白,身子发抖;她拦住她弟弟,听凭艾丽斯说下去,不去打断她。

    “真不错,在我回来的第一个小时,我就被你或姓你这个姓的别的什么人怜悯和宽恕了!真不错,你扮演了慈善夫人的角色来对待我!我临终的时候将感谢你;我将为你,为你们整个家族祈祷,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她狠狠地挥了挥手,仿佛要把仇恨洒到地上,让站在她前面的这两个人毁灭似的,同时又向黑暗的天空仰望了一次,然后大踏步地走进暴风雨的深夜。

    母亲曾经一次又一次徒劳无益地拉着女儿的裙子,并用无比贪婪的眼光注视着落在门口的钱币,仿佛她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面似的;她真想留下来在附近游荡,直到房屋里的灯火熄灭之后,再到污泥中去摸索,把那几个钱重新弄到手里。可是女儿把她拉开了,她们踏上了归途;老太婆一路上不断为她们的损失哀哭和悲叹着,就她胆量所敢的程度,痛心地抱怨她漂亮的女儿的不孝顺的行为——在她们母女团聚的第一夜就夺走了她一顿晚餐。

    如果不算那点粗劣的剩饭的话,她可以说没吃晚饭就上床睡觉了;至于这点剩饭,她在她不孝顺的女儿睡熟之后很久还坐在那里,对着即将熄灭的炉火,闭着嘴有力地咀嚼着。

    这位可怜的母亲和这位可怜的女儿,是不是只不过是有时在上层社会流行的某些社会恶习在下层社会的一个缩影呢?在这个圆圆的世界中存在许多圈子,一圈套着一圈;我们需不需要在这个世界中作一次令人疲劳的旅行,从最高层一直旅行到最低层,最后得出这个结论:最高层与最低层是紧紧挨近的,最高层的开始的一端与最低层结尾的一端是相互聚合的,我们旅行的终点只不过是我们旅行的出发点?尽管材料与质地有很大的不同,这种式样的织品在上流社会中不是也完全可以找到吗?

    伊迪丝-董贝,请回答吧!还有克利奥佩特拉,您这位母亲当中最好的母亲,让我们请您来作证吧!——

    转载请保留,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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