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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处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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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汉外围的码头区在经过白日的喧嚣、吵嚷,此时霞云染红天际,归鸟群群,沿江而建的数十条木桩板道已渐清闲,人也少了许多。

    泊於岸边的船只皆以中、小型篷船为多,因运货载物的大船早赶着往货主指定的地方启航,务求在期限内将货送至。至於那些靠岸的篷船除部分是来往河道各处的渡船外,一些还是码头工人们遇上赶工时候,用来临时休憩的所在。

    码头区摆摊小贩着实不少,这儿靠劳力挣钱的人多,摊子上不卖姑娘家的胭脂水粉,更不卖啥儿花瓶、瓷器等精致玩意儿,以吃食为主,烙饼、面片儿汤、肉包、馒头等等,全是些嚼感扎实、进了肚立时解饥的寻常食物。

    此时分,一整排的摆摊也收了个七七八八,卖热汤面的摊前倒还坐着些人,边吃面边天南地北地闲聊,几个嗓门大些儿的汉子说起话来,真像要卷起衣袖同谁拚命似的,吵归吵,可气氛也搞得挺活络。

    不远处,那身形修长的文质书生正缓缓沿着江边走来,手中尚拎着一壶在前头酒馆沽的二锅头。刚走近,面摊这儿已有人出声招呼。

    「落霞姑娘,天都要沉啦,来这儿帮谁瞧病吗?还是专程来替年家小嫂子寻年爷回去?」那汉子搔搔头,又道:「今儿了儿个年家行会的货船没赶工,年爷走得挺早的,他不在这儿啊!」

    殷落霞步伐一顿,循声望去,见是与义兄相熟的几位码头工人,她淡淡挑眉,音若江风清冷。「只是出来走走,没为什么。」

    「咦?怎不见裴九爷?他上哪儿去啦?你同他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只见你、不见他,这倒怪了!」说话的汉子没啥特别意思,就仅是单纯问出疑惑罢了。

    闻言,她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蹙,唇欲言,却是无语。

    工人们对她的冷淡模样早已惯然,仍冲着她咧嘴笑开。「江边风大,冷得人直打颤,你那件披风得拉紧一些,别被吹啦!」

    「要不要过来坐坐、避避寒?张麻子这面摊的炉火烧得好旺,暖呼呼的。对啦!你吃过没?来碗馄饨面加卤蛋吧?咱儿请!」

    殷落霞兀自立在原处,双颊被风刮得泛红,尚未回话,那面摊老板张麻子已手脚俐落地边往大锅里下面条,边张声嚷着——

    「落霞姑娘来这儿吃面,还用得着谁请吗?咱张麻子煮的面,落霞姑娘爱食多少,就食多少,一个子儿也不用给!前些时候,咱这腰和左腿一遇到变天就酸疼得死去活来,要不是落霞姑娘那帖子药方和那几张特制药膏,咱瞧啊,真连卖面都没法子啦,根本站不住嘛!」

    一干码头工人里,好几个连连颔首,竖起大拇指。

    「张麻子说的那特制药膏,咱之前搬货不小心给扭到了肩颈,也是从落霞姑娘那儿要来了好几张,烤过火后直接贴在患处,连贴四、五日,那药效可神啦!』

    「谁人不知落霞姑娘年纪轻轻,本领却不容小觑啊!哈哈哈~~咱那日才听见东街「杏林春医馆」里的大夫在抱怨,说是落霞姑娘这么四处替人义诊,都快把『杏林春』的生意给搞垮啦!」

    「什么话啊!这大夫也太不道德,开医馆当是作生意啊?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他要真是妙手回春、有医德、不胡乱开价,医馆就能开得长长久久!落霞姑娘,咱说这话没错吧?」

    殷落霞的注意力不太集中,胡乱应了声,面对这「人多嘴杂」的情状,她总是不知该如何让话题继续。

    那些工人倒也没真要她表示意见,已迳自又说了起来——

    「咱说现下这世道,好人少之又少,能教碰上,算是祖宗积德,烧了几辈子高香啦!」

    「老兄,这论调也太悲了吧?咱瞧,武汉好人不少呀,年爷不就是个大大好人吗?」

    那工人哈哈大笑。「所以说,咱们几个都是祖上有德,才能在年家行会底下做事。年爷是天大的好人,娶的媳妇儿是天大的好人,连结拜的义妹也是天大的好人,一屋子全是好人!哈哈哈~~咱们这福分也跟天一样大啦!」

    「说得好!」

    「来来来,这没酒,咱拿面汤敬你老兄!」

    「哈哈哈~~痛快乾了吧!」说着,两名汉子各举着大碗碰了碰,也不怕烫,仰头咕噜咕噜地灌起面汤来。

    这一方,被称赞是「天大的好人」的殷落霞仍动也没动地杵着,清素面容静谧谧的,没什么表情。

    她不是好人,她心胸狭窄、见不得人家好,怎是好人?

    她若是好人,三年前就不会这么刁难人家,明晓得他喜爱那可人意儿的好姑娘,他要替人求药,她给,却固执地要他付出代价。

    她想看他挣扎、看他后悔,看他的无可奈何。

    呵……她的恶意,他瞧出来了吗?

    这样的她,怎地被称作好人了呢?

    荒谬得教她想笑啊……

    怔怔思索,如何也想不通透,殷落霞轻眨眼睫瞧向江面,迷蒙江色与锦红霞天相映,美亦孤寂。

    随即,她又调回头,对着那群汉子淡然启唇。「请问,这儿有篷船出租吗?」

    她想,那美亦孤寂之处,很适合今夜的自我放逐……

    殷落霞到底租不到船,毕竟武汉码头这儿不兴租船的行业,至於那些送往迎来的渡船,要坐船可以,得连船老大一块儿带在身边。

    但,到得最后,殷落霞仍独力撑着小船往一片凄蒙的江心去了。

    那艘小型篷船是码头工人不知使了啥劲儿替她弄来的,船身细长,乌篷搭得较低,单人操作起来也较不吃力。

    小小篷船借她月夜游江去,可没收她半毛租金,只是她坚持要自个儿行船,一群汉子挑高粗眉轮流劝了一轮,还是没能打消她的念头。

    「没事的。」她喃喃地告诉自己,用力地摇动大橹。「没事的……」只要让她静下心来仔细斟酌,把那些早该厘清的东西好好想想,一切就没事的。

    自前两天夜里,杜击玉在小亭里道出即将出嫁的事儿,男子的铁箫音韵几一入夜便幽幽而起。

    不能再听了……那轻泛在夜中的幽调太孤伤,仿佛极力压抑着心绪,有着旁人不懂的渴望,於是在进与退间,所有的情意无处宣泄,便无可奈何地融进铁箫清音里。

    她不能再听,也不敢再听。

    整个行会里,似乎只她受了这般影响,对这接连两夜的清韵,旁人全没放在心头,生活作息不都如寻常模样?是她在不知觉间允许自己陷落下去,才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有种近乎灭顶的绝望。

    所以……得逃呀!逃到一个静谧谧的所在,不让那恼人的曲调追来,她才能稍稍喘息。

    此一时分,夕日落下,天色灰沉,江面上似起薄雾,小小篷船在江上显得孤零零。

    她不知船是否已在江心,扶着大橹,她喘息不已,掌心有些儿发麻,虎口似乎磨破皮了,而臂膀也感到微微酸痛,心中不禁苦笑。

    她哪个时候变得这么弱、这么娇贵了?技巧不好、气力又不足,撑不到半个时辰就掌控不住了吗?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呵呵,这想法很美啊,她一直以为靠她自个儿便能办成,是不为也,非她之所不能也。

    十五岁出大雪山,没谁相伴守护,她不也是一个人只身在外、大江南北地闯游?是后来过上义兄,她才在武汉有了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即便如此,她仍是潇洒、孑然的个体,她心如深渊,静然无波。

    然后,是三年前,那男子的出现。.

    她把他死扣在身边,也让自己太过习惯他的存在,不觉间变得「娇生惯养」了。反正有他在,什么粗重的活儿全教他一肩担去,她还烦恼什么?

    他是投进她心渊里的石子,沉得越深,她越能感觉他的存在。他化作她的一部分,让她感到酸涩、疼痛,又不能弃舍。

    所以,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所以,她算是作茧自缚吧?

    心乱如麻……这无力回天的心乱如麻……她唇角幽笑,没了力气乾脆就放手让小篷船随波逐流,高兴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她不在乎。

    入夜的江面更寒几分,她不愿躲进篷子里避寒,因月色极美,一江孤沉的幽静,让她淡淡笑着又淡淡叹息。

    曲膝坐在船板上,她打开之前沽来的酒,浓烈酒香教她秀鼻用力嗅了好几下,双手捧着小酒壶,仰首灌了一口。

    「咳咳咳……辣……咳咳、咳咳……」说实话,她还是头一遭饮烈酒,这二锅头比她自酿的蛇胆酒还要猛上好几分,辣得她喉咙到肚腹像被火烧一样。

    「咳咳……我没那么娇弱、没那么不中用!」同自个儿赌气似的,她深吸了口气,捧着又灌下两、三口。

    「呼——」这回,酒汁依旧辣呛,但身子已渐渐习惯那份烧灼。

    瞧呀!她说得没错吧,习惯真是件要不得的事呵……低低笑着,感受到一股暖意扩散到四肢百骸,她清容如绽开的红花。

    「心里头不欢畅得饮酒,心里头好快活更得饮酒,酒——呃!」她不文雅地打了个酒嗝,觉得顺喉,又吞了不少口,跟着眯起凤眼吃吃笑了。

    「有酒真不错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唔!同、同销万古愁,同销万古……万古愁……呵……」

    素身一斜,竟顺势倒卧下来。眨眨眸子,她迷蒙地瞅着那轮月儿。

    动也不想动,蜷缩的佣懒姿态在月下轻镶白光,船在江面上无依无靠地悠转,她发现那月娘也跟着打起转儿了。

    「唔……」她又咧嘴,暍了酒的她变得挺爱笑的。

    有些困,她合起眼。似睡未睡的,也计量不出过了多久,直到船身碰着了岸,才将她稍稍震醒过来。

    撑着身子坐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芦,满满的一片,好美的一片,摇曳生浪的芦花儿仿佛在向她招手。

    她踉踉舱舱地爬起,跳下篷船时没站稳,还结实地摔了一跤,所幸是湿润的泥地和柔软的芦苇,她没怎么摔伤,可素衫下摆裂了一长口子,袖子和膝处弄脏了,连额头也抹上一块泥。

    「呵呵……对了,忘了拿酒啦……」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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