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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嗟,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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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笑道:“等把尸体埋了,咱们就去喝两盅。”

    小六子心中虽然恨极了张老大,却知不是他的对手,要对付他,总要找个时机才行,当下闷声不吭,垂着头,缓缓爬了起来。

    两人走到尸体旁,用绳子一人套住一只脚,绳头背在肩上。两人同一心思,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作了对方,不约而同的向北门拉去。守门的兵丁见两人走近,嘻嘻哈哈打了几声招呼就放行走人。两人各不言语,拖着尸体走向城外的乱葬岗。

    天色越来越暗,风雪越来越大,击打在脸上,令人难以睁开双目。顺着北风,远远传来野狼的呼啸。由于战乱频仍,乱葬岗一带就成了野兽不时出没的地方,尤其是野狼。寒风中听来,呜呜的长啸,有如钝锈的刀锋在冰面上慢慢刮过,更见刺耳凄厉。

    小六子本就有些胆小,此时更是惊得满身寒栗,不由向张老大靠去。张老大心中暗暗冷笑,突然惊喝一声:“狼,狼来了。”小六子颤声喝道:“在哪儿,在……哪儿?”张老大满面惊慌的指着小六子身后,小六子急忙向后看去,张老大纵身而前,一把扭住小六子的脖颈,用力一扭,只听喀的一声,小六子双眼鼓胀瞪着张老大,慢慢栽倒地上。张老大俯身从小六子尸身上摸了摸,从怀中搜出那十余枚五铢钱,起身飞脚将小六子踢飞,嘿嘿笑道:“臭小子,想跟我斗,还嫩了点儿。”看了看天色,正欲迈步回直路,扫了一眼直挺挺的尸首,心中一动,迈步上前,俯身向尸身怀中摸去,突然惊声惊呼:“鬼,鬼……”向后惊退,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竟是被生生吓死了。

    原本应当早已死去多时的尸身,抚着胸膛缓缓坐了起来,正是马周。马周深知马遵脾性,情知如果知道自己逃跑,必然派人四处追捕,加之身负重伤,骑马飞奔不啻痴心妄想,但只凭走路,更是想逃也逃不远。算准马遵回城,必然会杀死向其报告自己已经逃跑的消息的兵丁,此时用钱引开抬死尸的兵丁,自己再扮作死人,必然能逃出直路,并可以顺路到乱葬岗。

    乱葬岗本就是狡兔三窟中的一窟,马周早已在那处准备好了马匹干粮,到时就可以边养伤,边思索未来的去向。于是趁城中火起,众人慌乱之际,先换好兵丁服,藏身一处井下。待火势被扑灭,通过倾听先零羌哨声,暗暗潜藏到马遵回来的必经之路。其实城内大火初平,一片混乱,他在脸上又故意抹了黑灰,杂在兵丁中,竟是无人发觉。其后沿路撒钱不但引开张老大,更在张老大和小六子之间种下芥蒂。两人互相防备,又怎会注意尸首是不是有任何不同?加之马周又在脸上抹了些鲜血,盖了些冰雪,雪越下越大更是帮了马周大忙。只是千算万算,终是没算到张老大竟如此没耐心,离乱葬岗还有数里之遥就动手杀人,本待这贪心的小子来搜自己身时,就出手制住他,但张老大却竟然如此胆小,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数里路,平常眨眼即过,如今却是难比登天,没有张老大拉扯,只凭自己万万到不了。此时的马周就像填海的精卫,眼看要将海填平,却将最后一块石子咽进肚中,心里说不出的悔,道不尽的恨。

    马周苦笑着摇了摇头,情知再想也是无用,干脆不想。左手抚着胸口,缓缓站起身。脚脖处虽然早已用皮毛裹了几层,但被绳子绑着在雪地上拉了数里,早已是酸痛难忍。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瓷瓶,服了几颗伤药,胸口的郁闷大大减轻。扫了一眼,满脸愤恨难平的小六子,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俯身在张老大身上捅了几刀,又一瘸一拐的走到小六子身旁,将匕首塞进小六子手中,长叹道:“这匕首始终是沾了你仇人的血的,如今拿在你手中,也算是为你报了仇,你若在天有灵,也当保佑我平安才是。”

    正欲起身而行,肩膀上突然被什么搭住,马周惊得魂飞魄散。北地一带多有雪狼,惯用前爪搭在人肩膀上,令人误以为是同伴,趁人转身之际,一口要断脖项。此时无声无息肩膀一沉,马周立知不妙,顺势前扑,雪狼附身而至,锋锐的前爪急探而出,嗤一声,立时在马周肩膀处留下数道血痕,马周为扮死尸,特意穿着的柔韧的皮毛,在雪狼利爪之下直如无物。马周惨叫一声,侧身翻滚,肩膀一着地,立时反腿后蹬,一脚正蹬在纵身前扑的雪狼的胸腹上,雪狼嗷一声惨叫,空中翻滚狠狠坠在雪地上,打了个滚,站了起来,全身白毛乍起,眦着牙瞪向马周。

    这也是马周首次直面背后偷袭的雪狼。这匹雪狼一身皮毛纯白柔滑,身子如牛犊般大小,腰腹窄小,前肢却肌肉鼓胀,全身上下充满无尽的爆发力,惨绿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瞪着自己,眦着雪白的牙齿,一丝寒意不经意间从心中腾起,直向头皮窜去。

    “嗷”一声狂啸,雪狼再次纵身而至,强劲的扑击,激起无数雪粒漫天而起,后发先至,急雨般向马周脸上扑打,马周急忙向旁翻滚,胸腹间猛地一阵钻心的疼痛,本已接好的断骨由于这番用力竟然再次断折,这一瞬间,雪狼前爪已深深抓进马周肩膀。马周嘶吼一声,用力踹在雪狼柔软的胸腹上,雪狼被蹬的后半身腾往空中,但前爪依然不放,就此一抓之力,用力向马周脖项咬去。生死一瞬间,马周急忙缩身,整个人缩进雪狼怀中,双手用力抱住狼肩,用头顶在雪狼颔下软肉处。雪狼想咬咬不到,头颅却被马周不住地向上顶,呜呜尖叫着拖扯着半吊在脖子上的马周在雪地上不住狂奔,不时在雪地上翻滚,想把马周扔下来。

    马周腰腿在雪地上不住的撞击,直是痛彻心扉,胸腹间更是钻心的痛,却咬紧牙关,头用力向上顶。此时万万不能松手,只要松手,绝对没有活路,只有将雪狼颈骨顶断,才可能能逃出葬身狼腹之祸。

    天色越来越黑,风雪越来越大,那匹狼也不知扯着马周跑了多远,马周浑身疼痛,意识越来越模糊,那匹狼却像是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一般,越跑越迅捷,不时地颠翻兜转,跳纵蹦跃。

    “砰!”

    马遵脑袋突然被撞了一下,本已有些昏沉的意识遽然一醒。“砰!”头又被狠狠的撞了一下,身子更是连番被尖锐的石子撞击,马周恍然大悟,情知这匹狼被自己顶颈骨顶的疼痛难忍,此时慌不择路,正在向山上爬去。若再坚持一下,必然能将这匹狼顶死,精神不由大震。

    越向上行,积雪越厚,狼爬得越来越慢,马周心中却是越来越喜。突然间,雪狼身子急速前倾,带动马周身体跟着向前倾翻。心念电光火石般一闪,马周立时醒悟:“不好,此处是悬崖。”但此时明白已然迟了,一人一狼翻滚着向下摔去。雪粒石块在身旁倾泻而下,风声鹤唳,马周情知此时生死只在一瞬间,双腿用力,狠狠夹在雪狼的腰腹上,腰腹用力,空中一个翻身,将雪狼压在身下,待摔下山崖,总有雪狼在下面垫一下。刚翻身而上,嘭一声闷响,马周只觉一阵巨震,震得整个胸腹似若颠倒了过来,但下倾之势未绝,一人一狼弹得一弹,再往下倾翻而去。原来此处崖壁并非壁立而起,之中仍是不少突起,一人一狼在崖壁间层层撞击,带动雪层石块倾泻而下,轰一声震天的闷响,一人一狼随着雪流坠入崖底的积雪中。

    “什么事,贼厮鸟的,前面究竟怎么了?”一把豪雄的嗓音响起,震得山谷不住鸣响,马周听闻人声,心头一宽,昏死过去。

    前面的兵丁打起火把,照了照,大声禀道:“三哥,前面好像发生了雪崩,把路挡住了。”那被唤作三哥的大汉破口大骂:“奶奶的贼厮鸟,老子要找马遵算帐就下雪封路,好容易到了地头,就拿雪崩吓老子。老子天生不信这个邪,跟我把雪铲平了。”撸袖子就上来铲雪。身后一人道:“王校尉,千万不要亲自动手,雪崩未停,此时不宜动手。何况如今我们深处山谷,需谨防敌人埋伏。”王校尉瞪了一眼身后的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怒道:“贼厮鸟的,不把雪铲清了就不会中埋伏了?真是狗屁不通。”提起大铲向雪堆走去,中年人摇头苦笑。兵丁见主将亲自动手,纷纷上前,挖雪扫路。

    “三哥,三哥,这里有匹狼……啊,还有个人。”一个兵丁大声唤道。王校尉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拎起牛犊大小的雪狼,在手中掂了掂,哈哈大笑道:“奶奶的贼厮鸟,这趟见大哥,走得匆忙没带什么礼物,没想到就从天上掉下来一件。”大手比划了比划,喃喃道:“做件披风小了点儿,勉强应该可以做件褡裢。”向身旁的兵丁道:“把他叫醒,问他哪儿还有这样的狼。”身后的中年人急忙道:“王校尉,应当问他有没有埋伏。”王校尉大眼一瞪,怒道:“是大哥重要还是埋伏重要?埋伏我自是会问的,但也得等忙完了大哥的事。你再聒噪,信不信我把你撕了。”中年人只能苦笑摇头。

    身旁的兵丁,用力拍了拍马周的脸,大声道:“喂,醒醒,问你话哪。”

    马周悠悠醒转,打眼扫了扫身前的兵丁,目光停在不远处一条大汉的身上。那大汉极为彪悍,此刻虽静静地站在远处,但却隐如浩浩汤汤的大河,内蕴澎湃汹涌的惊人气势,平生所见也只有庞德凝重如山的气势可稍胜一筹。心中暗道:“安定手下虽然人才济济,大部分却都听说过,但此人怎么没什么印象?”

    那兵丁见马周醒转,微笑道:“老兄,好点儿了吗?我们有几句话想问你。”亲切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马周只是听说安定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对老百姓说话和气可亲,今日算是终于领教了。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众位于我有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不忘,只要是我知道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大汉大声道:“贼厮鸟的叫化子,说话文绉绉的,老子平生最恨书虫。”狠啐一口,转身就走。那些兵丁见他生气,急忙追在身后,那人却忽得停住脚步,从怀中掏了陶,掏出一块黄铜,又摸了摸,摸出一块大饼,转身丢给马周,道:“叫化子,看你几天没吃了,这饼和金子就换你这头狼。这狼我拿走了。”

    装死人,被人在雪地上拖着走,马周没有哭,和雪狼搏斗,一路跌跌撞撞,历经九死一生,马周也没有哭,但望着怀中的大饼,鼻中却一阵酸涩,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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