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火舌在林间草丛撩烧,火逐烟飞,灰暗的天空也似着了火般。烟雾灰尘在狂风中卷逐肆虐,漫天彻地,将万余在火中乱窜的兵士的身影掩映的愈加诡异惨烈。山谷中尽是火头,火箭更是不停从两边山峰处射下,三辅兵躲无可躲,藏无可藏,不小心就被烈焰撩烧到身上,惨叫声数里之外犹可听到。
狂舞的火蛇将天空映的明灭不定,也将站在山峰上观战的徐庶和翟星的面容映衬得阴晴不定。火焰撩烧尸体的恶臭随着山风传入鼻中,中人欲呕。翟星皱了皱眉,苦笑道:“元直兄,我看我是不太适合看下去了,我先回去了。”徐庶叹道:“我也看不下去了,一起走吧。马校尉,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马岱道:“军师放心,这把火我会一直看着它烧完的。”徐庶点了点头,和翟星并排走向山下,猛然间停下身,仰天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夏侯惇,这次就看你命够不够大了。”
马岱听得徐庶话声古怪,正待开口询问,头上的铁盔一阵轻微的震动,似乎有什么轻轻在铁盔上敲了一下。伸手去摘铁盔,一滴凉凉的水滴落在手背上,在手背上一弹,碎裂成数瓣散在空中。马岱心中一惊,抬头向天看去,乌黑的天空蓦地电光闪现,犹如一株盘根错节的巨树,将墨黑的天空瞬间撑得支离破碎,紧接着一声霹雳在头顶炸裂,天地似乎都在摇晃。
“——哗”
大雨倾盆而下,四周陷入无边的黑暗。
连着数日的西风终于带来了夏日最后一场大雷暴。
※※※
“该死,该死,怎么会无缘无故下起雨来了。”
三人从雨中奔出,推开一座院门,挤到一座堂前的屋檐下,其中一人一边抖着身上的雨水,一边不住地抱怨。
“三辅一带一向是西风雨的,这几日连着刮西风,天空又一直灰蒙蒙的,下雨不过是迟早的事,淋雨只怪你没见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回道。“你是有见识,有见识不是也和我一样淋雨。”先前的那个声音道。“哼,一直被老厌物追着,哪里有时间准备嘛。你只会胡搅蛮缠,我懒得理你。琪英大哥,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
这三人正是从长安就被左方追着的黄睿,费瑶,颜渊三人。
黄睿道:“不妨事。看来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了,我们进屋吧,升火烤烤身上的衣服,顺便歇息歇息。”费瑶拍手笑道:“还是琪英大哥有见识,这么好的主意只有琪英大哥才想得出来,旁人是绝对想不出来的。”颜渊道:“是啊,只有琪英大哥有见识,原来你也是无见识的。”费瑶怒道:“你怎么总是和我作对。”颜渊道:“一路上你就针对我,你说话不带刺,我会和你作对?”黄睿在两人斗嘴声中,推开堂前木门,缓步走进屋中,屋中火光随即一亮。费瑶道:“我懒得理你。琪英大哥,等等我……”飞身跑进堂中,迎面却是一股尘土的味道,费瑶急忙用手捂住鼻子,堂中黄睿高举火折,伫立在一尊神像前。那泥塑高约九尺,脸面不知何时已损坏,只剩下彩塑的躯干,身上流带漂浮,如流风回雪,瑰姿艳逸。
颜渊这时走了进来,仰头说道:“好象是个女神……”费瑶道:“穿成这样当然是女的了,难不成男的会穿成这样?”颜渊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她,继续道:“只不知是九天玄女还是女娲娘娘……”费瑶道:“为什么不是西王母?她也是女的,你怎么这么肯定是九天玄女……”颜渊大怒:“我惹你了吗?一路上我说东,你就要说西,你让琪英大哥评评理,到底是谁和谁作对。”
黄睿道:“好了,别吵了,你们两个都不对。这里写着的,敕建洛神神女宫,这个应该是洛神甄宓。”正在斗嘴的两人齐齐停下,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块匾额斜靠在祭台边,厚厚的灰尘下正是“洛神宫”三个大字,旁边几个小字,写着“敕建洛神神女宫”。匾额上的字,金漆已斑驳,唯余下微可辨识的笔画。
费瑶道:“还是琪英大哥看得仔细,不似旁人,什么都没看清就在大喊‘九天玄女’啊,‘女娲娘娘’啊。”颜渊喝道:“够了吗?”费瑶不理他,笑着向黄睿道:“琪英哥哥,这洛神是什么神仙啊,为什么会有人供奉她?”黄睿扫了一眼费瑶,心道:“你不是长安人吗,如何会不知洛神?”转念一想,也难得有机会令两人不再吵嘴,耳根子清静清静也是好的,开口道:“据传甄宓是三皇五帝之始的伏羲圣皇的女儿,当时连年大旱,农田山林尽皆干涸,甄宓为祈雨,以自己为祭品,投身洛水。天帝感念她一片赤诚,令其为洛水水神,保洛水一带风调雨顺。”
故事并不长,费瑶虽然已听过洛神的故事,但以黄睿清亮的声音在雨夜中娓娓道来,只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黄睿看着堂上的洛神像,心道:“不知这洛神什么模样,只看身姿必然是绝色女子。”蓦然间,一个倩影涌上心头,心中一暖,思虑道:“如果洛神是小倩的模样,谁人会如此狠心将她的头像砸掉?若真有人砸,我就算是粉骨碎身也要维护她的周全。”一时间思如潮涌,难以自已。
颜渊侧头看着堂上的神像,不言不语,也在想着心事。
三人各有所想,堂内便静了下来。
忽听得“嗒”的一声轻响,黄睿手中火折燃尽,神堂瞬间没入黑暗。颜渊啊的一声惊叹,埋怨道:“讲什么故事吗?没火了,这下衣服可烤不成了,湿衣服搭在身上会着凉的,现在该怎么办?”费瑶怒道:“你这个人没肝没肺,甄宓可以为了百姓牺牲自己,你连少个火也要抱怨。”颜渊怒道:“你讲不讲理,甄宓是甄宓,我是我。好好,我看你是诚心不让我烤火让我着凉死,你记清楚了,甄宓是为百姓死,所以死后为神,我着凉死,什么也不为,死后一定成厉鬼,一生一世都缠着你。”费瑶尖叫一声,颤声道:“你,你不要吓我。”
颜渊心中大乐,拖着长音道:“费……曜,我死的好冤啊,我要你偿……命。”费瑶惨叫一声:“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颜渊哈哈大笑。黄睿道:“别闹了。我这里还有个火折,只是没有木柴。没有柴续着,火折烧不久的。”颜渊道:“刚才在檐下碰到许多枯枝,应该还没经水,我这就抱过来。”黄睿道:“我也去。”两人迈步向堂门摸去。费瑶眼见四周黑荡荡的,总感觉身边似有什么在晃动,心中害怕,颤声道:“我,我也去。”急步跟在两人身后。
檐前的枯枝不少,三人各抱了一捆进到堂中。火星在黝黑的神堂中跳了几跳,终蹿成一条半尺来高的火苗。黄睿将火折就近枯枝,轻烟袅袅中黑暗的神堂逐渐明亮起来,火苗跳跃,昏黄的火光在浓浓的夜色中圈出小小的空间,光晕以柔和的轮廓和夜幕相接,慢慢融合,清脆的雨声中说不出的静谧。
费瑶将手中的火棍在火堆中拨了拨,噼叭轻响,几点火星迸溅,黄睿蓦然心动,恍惚间,时光似乎倒流回去年冬天的襄江边。那也是在火堆边,那也是三个人,隔着火堆,是一双澄澈秀美的眼眸,带着几许羞怯,几许忧伤,卷曲的睫毛上犹有几滴晶莹的泪珠。就在那一刻,天地崩溃了,大地裂开了,黄睿只觉得自己往下坠落,不断的下坠,下坠,坠落在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只是如今你又在哪里?自南阳那夜大雪中醒来,再去房舍找寻时却已是人去舍空。这半年来一处一处寻访行踪,到如今却只有这夜半灯火顾影相对……胸中猛地大恸,泪水瞬时遮住光线。朦朦中,跳跃的火光中一人越来越清晰,低眉垂首,秀发轻拂,夺人心魄的清丽……
※※※
“沈大人,你终于到了。”姜叙苦笑道。
沈思翻身下马,急步走到他身前道:“公子如何?”姜叙道:“公子不言不语,一人呆在灵堂里已经五日了。能想得办法我都想过了,就差没有将灵堂烧了。”苦笑着不住摇头。
一把温婉的女声在身旁道:“公子现在何处?”丽人轻纱蒙面,衣衫飘飘,音色清润柔美,长发微微挽了个宫髻,写意的披散在肩上,只看身影就知道是人间绝色。
姜叙轻咳一声,道:“这位姑娘是……”沈思道:“这是小倩,是公子的,公子的……”猛然想起,吴晨和小倩两人,虽然情深意笃,但没有成婚也没有婚嫁媒妁之言,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小倩微笑道:“公子的贴身女婢。”
姜叙道:“一直在灵堂中不吃不睡,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劝他好了。”当下在前领路,引着众人向汉阳帅府走去。帅府前已清出一片空地,一座白色的灵棚占了数十丈的空间。灵棚前跪着一排将士,为首一人面色清白,脸容方正,正是不见多时的王乐。天空虽然灰蒙蒙的,天气却是闷热异常,几人跪在地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涌出,滚落地上。身上的红色兵服隐隐透出几道盐渍的白痕,显然已跪了数日。
沈思惊道:“这是做什么?”姜叙苦笑道:“劝公子。只要公子一天不出灵堂,他们就在灵堂外跪一天。什么办法都想过了,这是不得已想出来的。”
小倩道:“姜军师,你让他们起来吧。这样跪下去,公子熬不住前,他们先熬不住了。一路行来,我看军士神色匆匆,应该是大战在即,此正是用将之时,希望军师劝他们以大局为重。”姜叙神色闪过一丝惊诧。小倩转身向沈思道:“沈太守,我先进去看看公子,希望能劝得动他。”沈思拂了拂胸前的长须,点头道:“好。”小倩向姜叙和沈思行了一礼,匆匆推开灵堂大门,“支呀”一声,灵堂门又关上,将灵堂和外边隔开。
灵堂非常空阔,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灵床,床上躺着的那人极其英俊,脸色蜡黄。鼻中一股冰片,麝香的气味,显是为防止尸体腐化,专门用药物进行了处理。
小倩心道,想来这就是姜囧了。张目四顾,一人半跪在灵堂的角落里,双目深陷,发须蓬乱,正是吴晨。
小倩悄悄走上前去,两个月不见,吴晨形销骨立,与印象中的吴晨判若两人,心中一酸,轻唤道:“公子,公子。”
半晌,吴晨才转过脸。双目痴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小倩,一丝亮光慢慢在失神的眼眸中汇聚,终于汇成了焦距。
“小,小倩……”吴晨痴痴的低吟道。
小倩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出,跪在了吴晨身前。
“公子,是我,你的小倩来看你了。”
吴晨一把扶住小倩的双肩,猛然间紧紧抱住,强忍已久的泪水终于溃堤而出。
灵堂外的姜叙听到声音,喜道:“哭出来了,应该没事了。”
沈思捻须道:“应该是没事了。伯弈,这一路行来兵丁神色仓皇,确是大战将临的神态。此次敌人是谁?夏侯妙才吗?”
姜叙道:“夏侯渊被令明重创后至今未复,李典率军又被隽……隽垣重创,兵士毫无斗志,令明趁胜追击,将青州军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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