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喊完“爹”,双手就将断水刀捧到头顶半尺位置,谢无衣面沉如水地走过去,一手将刀拿起,一手携风落下,给了他一记耳光。
“啪——”
这一巴掌打得极狠,谢离的脸顿时歪向一边,差点没摔倒在地上。好歹他终究站稳了,白皙的小脸上浮现一个红红的掌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小少年眼里水汪汪的,却都一滴不漏地憋了回去。
叶浮生和楚惜微皱了皱眉,谢无衣握着断水刀,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离,冷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谢离摇了摇头,他抬眼觑着自己的父亲,倔强又委屈。
“为人者应进退得度、审时度势,切莫目光短浅、因小失大,我没告诉过你么?”谢无衣攥指成拳,“是谁让你擅自去追窃刀贼?是谁给你的胆子险攀望海潮?是谁教你死到临头不懂得弃刀保命?”
“可是您说过,兵器是武者的手脚,断水刀是断水山庄的……”
他没能把顶嘴进行到底,又是“啪”的一声,叶浮生忍不住只手捂脸,不忍直视。
“虽然这手段粗暴了点,但是我不得不说一句……这熊孩子欠打。”他以袖掩面对着楚惜微窃窃私语,“人比刀长不了几寸,就敢不自量力地玩儿命,这要是我儿子或者徒弟,一定打到他跪着写‘再也不敢了’为止。”
楚惜微:“……”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嘴角抽了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
又是一巴掌打下,谢离的另一半脸也红了起来,他被打懵了,愣愣地看着谢无衣。
“没错,断水刀是断水庄主的责任,自然迟早是你该背负的东西,但是……”谢无衣慢慢蹲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还活着,哪轮得到你拼命?”
“可是……”
“或者说,你也听了那些江湖传言,觉得我已经废了,不配做庄主,不配拿这把刀,要你这么个小孩子来替我扛起大梁?”
谢离慌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眼眶红红:“爹……我没有,爹,我没有……”
谢无衣看着他,冷漠的脸上难得笑了笑,目光深远,空出来的手擦掉他的眼泪,道:“那就记住,我死之前,你只需要学着如何成长起来,至于我死之后……我所背负的这些东西,就都属于你了,那个时候不要逃,也不能避。”
谢离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向来是个乖孩子,哪怕在襁褓的时候都是不爱哭闹的,眼下却忍不住抱着谢无衣的脖子,哭得涕泗横流。
谢无衣喟然一叹,好像在这一刻韶华尽抛,显露出罕见的疲惫与衰老,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当他抱着谢离转过身来的时候,又成了那个冷硬淡漠的断水庄主。
他对楚惜微说道:“楚公子,那个交易我应下了,烦请转告孙先生,谢某主意已定,今夜便开始拔针破封。”
拔针破封?
叶浮生眉头一皱,他有些疑惑,却什么也没问。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回答。”楚惜微负手而立,“机会只有一次,庄主可要考虑清楚。”
谢无衣道:“无需考虑。感谢公子相助,待大会之后,断水刀就交付于君,不过……”
楚惜微饶有兴趣:“不过什么?”
“待阿离及冠之后,必向公子讨回断水刀,那时还请公子行个方便。”
谢离浑身一颤,他惶恐地看着父亲,不明白他这句话背后到底藏了怎样的深意,只觉得在这片刻之间,已有泰山压顶。
楚惜微一怔,继而笑道:“但有所能,尽管来取!”
“多谢。”谢无衣抱着谢离,脸色在烛火下显出几分难得的活气来,就连眼眸也耀耀生辉。
叶浮生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支将要熄灭的蜡炬被东风重新助燃,用最后的生命燃烧末路璀璨。
他听说,这位断水庄主本名谢珉。珉者,玉石也,以此为名,意为君子如玉,然而此人行的是武道,又素仰远塞军士之风,慷慨大气,便自取“无衣”为字。
人如美玉,刀如顽石,玉不可摧,石不可移。
只可惜……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注)
谢无衣带着他们,从黑暗重新走回光明,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