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握着马缰的手慢慢往下移了一点,他当然知道,小虎头就是花溶的儿子。她在这个时刻想起自己的儿子,真是要孤注一掷了。
“还有,阿爹,妈妈说,还是叫我跟着你,说她要离开一段时间,以后她会来接我……”陆文龙忧心忡忡,“妈妈,她这又是要去哪里?会不会像以前那样一走就是好多年?”
金兀术笑起来,声音依旧很低:“儿子,你一定要跟着她,千万别离开她。”
“我也不想离开她。”
“那就好。乖儿子,你听阿爹的话,她再要你回来跟着我,你就说,你不愿跟着阿爹,一定要跟着妈妈,你记住……”他见儿子面色疑惑,更低声说,“阿爹不是不要你,阿爹以后自然会来接你,但是,你一定要记住,现在一定要跟着她。”
“为什么?”
“因为你妈妈受了点伤,需要人照顾。”
“没有啊?妈妈什么时候受伤了?”
“反正她身体不好,你最近盯着她就对了。还有,儿子,你千万不要把我今天的话告诉她。”
陆文龙点点头,觉得古里古怪的,仿佛父亲和母亲,各自都有着很多秘密。
金兀术悄然回头,迫近的黄昏如一幅色彩浓丽的画卷,婆娑的耐旱的树影,飞扬的卷边的黄色的莎草,奔腾的牛羊,白城子里招展的旗帜,甚至那个昏昏欲睡的女人——在不被人注意到的时候,她总是在人群里,疲倦地垂着眼帘,仿佛一只任劳任怨的骆驼,背负了太多东西,只要再加一根羽毛,她立即就彻底倒下去了。他踌躇着,这根羽毛,到底该不该加呢?
信兵一声号令,那是金军的一种特殊的牛角。花溶抬起眼睛,只见白城子就在眼前。那是一座宏伟的石头城,她从未见过这样巨大的纯石城,全是灰白色的各种石头建造而成,所以称为白城子。她的目光落在高高耸立的一座四方台上,那是一座古朴的点将台,在四围的中间,竖立着高高的案几石头,左右威风赫赫的士兵守卫,可以想象坐在上面的大王,点兵督战时的凛凛威风。
城里,人群熙熙攘攘,有各种买卖东西的小贩。但因为久旱无雨,生意显得萧条,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也满是菜色和愁色,显然是担忧着老天爷长久的惩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当地地方官自然已经接到四太子要来祈雨的快报,早已开仓赈粮。这对处于饥饿状态已久的城民来说,当然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携家带口地拿了粮袋、背篓就往城北的粮仓赶,里里外外,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赈粮持续了三天,这天傍晚方告一段落,众人脸上稍稍缓解了无比的惶恐,忽然一见四太子的仪仗队,立刻欢呼起来:
“四太子来了……”
“四太子来祈雨了……”
“四太子来了,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挨饿了?”
“四太子是大英雄,我们是四太子的臣民,他当然不会让我们饿着……”
“四太子开仓赈粮,大金的豪杰谁也比不上他,就连那些犯上作乱的家伙不也主动停止了?”
“那是他们得到了粮食,四太子大仁大义,不仅不追究这些家伙,还说要给他们更多的荒地。四太子战无不胜,哼,要是攻打他们几个造反的家伙,吓掉他们的魂……”
“你没听地方官发布的新令?上午才发布的,四太子说,要免除我们这一年的全部赋税……”
“快看,那是小王子,哇,真像小小仙童,跟四太子好像,虎父无犬子,真真又是一个少年英雄……”
“……”
花溶在人群里静静地听着,从战功到文治,白城子人民的口耳相传,滔滔不绝,她方明白,原来金兀术在女真人的眼里,竟然具有如此崇高的威望。就如岳鹏举之于大宋。
她苦笑一声,甲之珍珠乙之砒霜。两个世界的人,差异竟然是如此之大。
陆文龙则是满脸兴奋,荣耀地跟在父亲身边,真有点小小越国王的架势,向围观的民众挥舞着手,亲切而又不失矜持,仿佛他天生就适合这样的排场。花溶不得不感叹,这是一个何等具有弹性的柔韧孩子,在野人部落时,他也很快能和其他的野孩子打成一片。这样的孩子,以后是不是会生活得更加如鱼得水?
金兀术则忙着和他的臣民们寒暄,此时,他完全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四太子,不再是那个残忍杀伐的战犯,完全是亲民的派头,天然就是这片土地的主宰,驱赶着干旱笼罩在他的臣民头上的阴影,带给他们信心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