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
“四太子,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午时三刻已到,一切都来不及了。秦桧既然敢阳奉阴违,想必就早有准备。如今四太子还在临安,一步步都得小心行事。否则,那对狗男女若是翻脸不认人,四太子岂不是会陷入极大危险?”
金兀术紧紧握住拳头,断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握成很奇怪的形状,如一个愤怒的铁团。自己养的狗,竟然敢反过来咬主人一口。
别人养虎为患,自己却是养狗为患。这一瞬间,但觉来来去去,身边的女人,耶律观音、王君华,一个个,都是随时会篡起来咬人的狠毒的母狗。
行刑即将开始,人群不停往前面拥挤,他也被推搡着,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抬眼,心里一震,对面,对面一个女人正拼命地往人群里挤。
她一身黑色衣服,苍白的脸从大大的斗篷里露出来,背后,是她的小弓,隐藏在大斗篷下,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纹路。可是,他清楚——那是花溶,只有她,才有这样的箭。
他移开目光,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人群里缩,尽管她并未看见自己,可是,骨子里却还是害怕——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害怕这个女人。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还是赵德基?
他的心跳得几乎要突出胸口:花溶要做什么?她能做什么?这个愚蠢的女人,她这是要劫法场?在这样的大军之下,她岂不是死路一条?
花溶隐匿在人群里,手里牢牢地摸着胸口的匕首。里三层外三层,到处是监视的侍卫,挥舞着明晃晃的大刀。
她在人群里,忽然觉得那么空旷,周围那么空旷,空无一人,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和满世界的刀枪,不能抗争,无法抵挡。在强大的暴力权利之下,个人的抗争实在太渺小。今日是天薇,明日呢?明日就是自己的丈夫!
她在心底里喊出一声:“天薇!天薇!”
天薇竟似听见了一般,转头往她的方向看来,摇摇头,以唇形示意,竟是诀别。
风雪吹落眼底,花溶落下泪来,手更紧地按着怀里的匕首。
天薇公主被推下囚车,站在一块巨大的石板上,背负着双手。一名狱卒忽然扭转她的身子将她押得跪倒在地,满头青丝也扫在石板上,扫起一头的风雪。
一名太监上前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尼庵女犯趁混乱冒充天薇公主,扰乱宫闱。今已验明正身,于午时三刻处斩,钦此……”
金兀术顺着太监的声音往前面看去,只见天薇背负双手跪在地上,嘴角流出一丝血丝,一抬眼,仿佛在人群中竟然看到了自己。
天薇是真正的看到了他——四太子,金国的四太子!正是这个男人,在刘家寺金营百般凌辱自己,在上京四太子府伙同王君华、耶律观音等百般折磨自己。如今,自己好不容易逃回大宋,他竟然还要追来,不屈不挠地杀了自己。
魔鬼,这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魔鬼。
冤有头债有主,正是这个魔鬼伙同他的族人,灭了大宋,靖康大难,才有自己今天的悲剧。
她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声:“赵德基、金兀术,我下十八层地狱也要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死”字尚未落口,两名刽子手,大刀抡起,一人一刀。一阵鲜血飞溅,天薇的身子栽倒在地。一缕香魂,就此消散。
围观百姓屏住呼吸,天空里,只有小雪无声飘落,以及围观者的心跳。
黄昏,午门菜市一片荒凉。
雪越下越大,人群是早已散去的,地上的烂菜叶子、偶尔出没的野狗,四周寂静无声。行刑后的石板上,冰雪已经将血迹凝固,成为干涸的紫黑色。
一只野狗窜上去,拨动一缕乌黑的头发,头发被冰雪尘封尚未干枯,风一吹,在黄昏里翩翩起舞。
“汪汪汪……”
野狗被一块飞来的碎石击打在身上,负疼跑开。这时,一个人影才慢慢地从左边的一处阴影里走出来。抬起斗笠,四处看看,并无其他人,她才伸出手,俯下身子一把抱住了天薇——头和身子是分离的。
昔日美丽的脸庞满是血污,脸上是一种释然的神情。天薇这是解脱了?得到了彻底的解脱?她颤抖着双手,将“天薇”拼凑成完整,抱到隐蔽处的一辆简陋马车上。
围帘垂下,她亲自到前面架着马车,在寒风呼啸里往城外赶去。沿途,是嶙峋的乱坟岗,都是被处斩后无人收尸的孤魂野鬼。一些重大要犯、江洋大盗等,为了起到威慑的作用,是不许人收尸的。到处是骷髅、骨骼,野狗的肚子也不是他们最终的坟墓,他们的一生,除了骨头,什么也没有剩下。
临安城外,一处山丘,三五株古柏。马车停下,花溶跳下来,旁边放着一柄大铁锹。冬日的土地坚硬,每一掘土,都要用尽全身力气。一柄铁锹无声地加入进来,她微微抬头,是驸马,脸上还挂着两行热泪。
终究是夫妻一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