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这边畏缩不前的高丽兵卒看了一眼,对一旁的金庾信调侃道“看来是我判断错了,我原本以为,这份战功应该可以让你们新罗士卒来拿的。”
金庾信没有立刻作答。
李清月到底是在高丽兵马拦截过河的细枝末节处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还是出于熊津大都督身份的考虑必须要让百济立功,金庾信觉得自己自有一番判断。
更让他觉得这位公主有些可怕的,是她能耐得住性子等到这个合适的时机,先以水师诱敌,击溃敌方的心理防线,而后将七重城拦截渡河的守兵给击溃。
这种方法,远比直接渡河蒙受的损失要小得多。
或许损失最大的阶段,还是之前的佯装进攻七重城。
这么一看,新罗在遭到了敲打之后选择缓和与唐军之间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做错。否则,谁知道今日的高丽,会不会就是明日的新罗。
不过他怎么说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快速收拾好了情绪,朝着李清月回道“大都督的目标是攻破平壤,难道还缺我们这一份战功吗”
李清月这次没出言打击于他,只道“那便继续前进吧,尽快前往海州与水师会合。”
光靠着水师的人马,要想攻破平壤城还有些麻烦,还是得集齐人手。
好在,当七重城和长池城都已在她手中的时候,堵截在南路上的障碍,已经只剩下了一个两城之间的冬比忽城。
若真有必要的话,还可以通过两方夹击的方式将其拿下。
能拦截住她彻底突破南路防线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但当她行到那冬比忽城下的时候,她却在城外见到了个负荆请罪之人。
此人有着一头光秃秃的头顶,是何种身份好像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正是那守城将领信诚。
从七重城俘虏的口中,她也得到了个确定的答案,那确实不是什么人在乔装他的身份。
“你倒是很明白什么叫做识时务啊”李清月饶有兴致地朝着此人看去。“把你投降的原因说来听听吧。”
信诚苦着个脸答道“小僧难道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吗”
他所戍守的位置,原本是三方队伍中最安全的。
可在大势所趋之中,所谓镇守之地的安全,便没有了用处。
和身在七重城的恼音信一样,他也看到了唐军水师过境,朝着海州继续行去。
然而无论是他派遣出去的水师,还是渊男建和其部从,都没有一点消息。
这让他当即意识到,出大问题了
于是他连忙派人快马前往七重城,可这哨探却在半路上遇见了李清月所率的北上大军,将七重城陷没的消息带到了他的面前。
他当然可以继续守着冬比忽城不放,成为对方前进路上的一枚钉子,可在前方有人接应的情况下,敌方不会介意于先绕过他。
若是他们这头能胜,他这表现还能叫做威武不能屈。
若是他们不能呢
到时候,唐军以南北合击之法攻破平壤,擒获高丽王在手,宣告高丽灭亡,他这个冬比忽城的守将难道还能活命吗
与其如此,还不如知情识趣一点,直接将这条前路给让出来
他朝着李清月将这一番权衡利弊都给老老实实地说了个明白,然后就被丢给道琛和尚一并安排了。
“我的小命是保住了吗”他朝着道琛问道,目光里透着几分殷切。
他朝着道琛等人最近因为伙食充裕而养胖了一点的脸上看去,完全不知道这些和尚在公主手底下经历了什么,只觉自己起码是找到了组织,还很可能找到了一个好前途。
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忽略掉了道琛那个有点微妙的神情。
当然,在继续的战线推进之中,他可能只能算是个识相的小插曲。
李清月率人抵达长池城下的时候,刘仁轨和孙仁师的兵马已经将这座空虚的城池给拿下了。
“渊男建还留了点人手,尤其是那个守城将领挺有本事,可惜他将人带走的太多了,留给这个小将的发挥余地太少。”孙仁师一边迎着李清月入城,一边炫耀一般地说道“水师嘛,上下攀爬的本事都不错,何况是个区区小城。”
“你说的那个将领呢”
听到李清月发问,孙仁师原本还兴致很高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他听到我们说渊男建丧命火海,唐军大军也即将抵达后,便自杀了。”
李清月也随即叹了一口气。
高丽,或者说是这个用后世更加标准叫法应该叫做高句丽的
国家,在存亡关头,总是不免有想要揽功而越权之人,但也有恪尽职守之人,有开城投降之人,也有为国死难之人。
这些做法到底谁对谁错,当她是站在大唐的利益立场上,也为她本人的求生目标奋斗的时候,其实没有资格做出一个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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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这其中有多少被迫参战又无辜枉死之人,这场覆灭高丽的战事也必须尽快结束。
或许她唯一能做的,是让此地在被纳入大唐领土之后,得到妥善的治理。
她转头朝着后方的将领吩咐道“休整一夜,即刻出兵”
但当将士们入城休息的时候,李清月却还在城中的议事处点着灯火。
渊男建不是个好将军,却有个好身份。
她从刘仁轨的手中接过了从城中找出的那份布防图纸之时,很难不做此感慨。
所以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份平壤城周遭的防守。
李清月端详了其上的信息许久,在那片被渊男建加重了笔画的部分看了许久。
“先将平壤王都的羽翼给尽数剪除吧,老师觉得如何”
刘仁轨思索了一阵,答道“水师之前的强弩箭矢消耗有点大,在将长池城的物资充作储备之后,还是无法支持正常的水师作战。可能会蒙受一点损失。”
见李清月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刘仁轨又接着说道“但接连取胜已让将士们有十足的信心覆灭高丽,达成大唐二十年间未尽之心愿,这份战意,足以弥补掉这部分武器的损失了。”
李清月大喜“那么老师的意思是”
刘仁轨坚决地答道“能打只是大都督的出兵必须要快,水师和骑兵同时压境,直接给那坐镇平壤以西的渊男产以雷霆一击,确保他绝不可能得到渊盖苏文的回师救援。”
李清月颔首“我正打算这么做。而且这一次,我也会随队而行。”
刘仁轨刚要拒绝,就见李清月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老师若是真担心我的安危,就将青海骢暂时还我一阵吧。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还能跑得更快一点。”
刘仁轨沉默“”
他不仅可以确定,他应该劝不住学生做出这个亲临战场的决定,还忽然觉得,李清月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是了,这是他行将离开洛阳的时候,跟周道务说过的话。
但当时说出这句话的他其实没有在遇到强敌之时退缩的想法,那么安定公主,又真的会如她所说,是用这匹青海骢逃命吗
他们这些做人下属的,也只能努力让战事结束得更快一点了。
不知道到底是安定公主亲自上前线造成的影响,还是行将攻伐平壤让士卒们热血沸腾,哪怕入了十月之后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也并没有影响到这先头挺进的队伍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平壤。
沿途所遇的巡逻队伍就像是溅落在海浪中的一滴水珠而已。
李清月攥紧了缰绳,夹紧了马腹,在这行路途中,面颊上的冷风还在从
斗篷的缝隙中狂肆钻入,但或许是因为胜利在望,加上那北汉山城的所属权带来的寿命增长,让她丝毫也没觉得有何疲累之处。
二百里奔行的尽头,正是那一处临海大营的灯火
她所喊出的那一个“杀”字,被淹没在了不曾止歇的马蹄声中,但中军的那座大旗却被她交给了黑齿常之,由他在此时竖立而起
那正是进攻的信号
事实上,刘仁轨对她安全的担忧实在没有任何的必要。
如果说,此前的三处守城兵马还能算是拦路虎的话,那么这处临海的守备,就该当称作虚张声势的猫
比起他的两个兄长,渊男产的带兵实力还要差上不少,以至于当骑兵突然杀奔而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一点应变,就已经试图放弃这处营地,尽快找到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将自己给庇护起来。
李清月也当即留意到了那个潜逃的特殊身影。
刚刚降临的夜幕,丝毫不影响她清楚地看到此人的行动轨迹。
或许是为这场冲杀之中的激昂情绪所感染,她毫不犹豫地弯弓搭箭,朝着那人的背影就射了出去。
箭光幽暗,却透着铿然决绝之意。
但凡这位渊氏的三公子真将自己当做个将军,他就不该在此时连甲胄都没穿在身上,以至于这一箭竟是悍然贯穿了他的后心,从他的前胸穿出,让他在滚落下马后当即就没了气息。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刻,李清月旋即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弓,扬声喝道“贼将已死,还不束手就擒。”
贼将已死
这四个字的穿透力,足以让这一块混战区域的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而后是更多的人。
直到这场来得突然的交战,也结束在了很短的时间里。
但李清月顾不上欣赏她第一位正式击杀的“将领”如果渊男产这种人也能算的话。
谁让这片戍守平壤的士卒愿意投降之时,她便获知了一个尤为重要的消息。
苏定方的大军压境,带给了高丽以莫大的压力,渊盖苏文在情急之下,将平壤城的戍守士卒都给调拨到了前线,也就意味着,现如今的平壤正是一座可以快速攻下的空虚之城
这是给她最好的机会
而她要以何种方法入城,也并不难想了。
她伸手一指,“将此人扛上,就说他酒醉生疾,急于入城寻医。一旦城门开启,后面的军队尽数入城。”
在剩下的平壤守兵几乎都是渊盖苏文部从的情况下,再没有比他的儿子更合适的开城门理由。
平壤城中的人也绝不会想到,会有这样一支突如其来的队伍,径直越过了七重河、虎飞岭,越过了渊盖苏文布置下来的层层阻隔,在黎明将至的时候杀入了王城之中。
高丽王高宝藏被士卒拖拽出来的时候,满脸的惊恐之色,而后他就看到了站在高丽朝堂正殿之中的那位小将军。
接连的赶路,乃至于亲自上战场,让她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疲惫之色,但这分毫无损于对方挎剑朝他走来之时的意气风发,让人几乎忘记了她还如此的年轻。
李清月端详了一番他的神情,笑道“您何必惊慌呢。高丽,或者说高句丽,早在汉朝的时候便是乐浪、玄菟郡所在,如今不过是将其重新归入汉家领土,也让你成为大唐子民,又不是要你的命”
高宝藏的牙齿打了个哆嗦。
在李清月的那句话说出的时候,他便意识到了,来人是唐军使者。
他也已被迫成为了亡国之人。
他此前还无比恼怒于渊盖苏文此人权势滔天,让高丽境内只知有他这个莫离支,却不知有个高丽宝藏王。但在此刻,他却无比希望于渊盖苏文能够领兵折返,从天而降,将这些外敌给驱逐出去,重新还高丽以安定。
在他被暂时关押起来的时候,都还在这般不抱希望地想着。
可事到如今,真正能做到从天而降的,绝不是渊盖苏文,而是李清月所率领的这一路奇兵
“你说,苏将军到底要做什么”周道务看着营地之中的气势从原先的哀兵必胜到如今的日渐低沉,仅仅用了几日的时间,不觉在心中焦躁不已。
可他归根到底也只是一名都尉,无法干涉到行军大总管的决定,也不像是契苾何力一般,能从苏定方这里提前获知消息。
他也只能按部就班地参与战斗,而后在安顿好了士卒后,与同在此地的崔知温交谈一二心中的疑虑。
崔知温摇了摇头,显然对于苏定方的决定也有些不大明白。
只是还没等他答话,二人就忽然听到了一阵全军召集的紧急号令。
顾不上多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将麾下的士卒给尽数调拨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等待的极短时间里,周道务敏锐地以余光看到,在河对岸的渊盖苏文营地后方扬起了一阵雪尘。
这景象好生特殊,也显然不是渊盖苏文的兵力又一次得到了补充。
在对面隐约传来的喊杀声中,周道务忽然有了一个大胆至极,却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测。
而这个猜测,竟是很快在苏定方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接连失去两位老友,又死死拖住了渊盖苏文在此地,让这位老将在举剑高呼之时,看起来越发衰老。
甚至当长风过境之时,便见那一缕缕白发飘荡在风雪之中,几乎变成了透明。
但当他一字一顿地说出随后那几个字的时候,一路上涌的气血又让他的脸上多出了几分血色。也让他的那一句话喊得好生中气十足,清晰可闻。
“将士们南路兵马不负众望攻破平壤,奇袭渊盖苏文后军。我等该当如何”
他们该当如何
事实就在眼前,不需要有人从中带领,便有一个相同的答案在此时从所有人的口中涌出。
“我们渡河”
发兵渡河击败渊盖苏文而后覆灭高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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