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九楚的故事不可信

也有几百年的光景。有一天，陆贰突然福至心灵，问九楚她是怎么来的。

    九楚就像天下所有父母一样，回答说：“当然是我点化的啊。”

    但是很快，九楚就憋不住了。大概是发现陆贰心智渐开，思来想去觉得总不能一辈子跟孩子撒谎，就大半夜来到陆贰床头，把她拽起来推心置腹。

    大概内容是这样的：“呜呜呜……火火啊……你的命好苦啊……我也好苦啊……我们都好苦啊……呜呜呜……”

    陆贰抱着她听她呜呜到早上，才终于听出一些实在的信息。

    根据九楚当晚彻夜不眠，一边编造一边饱含深情的讲述，事情的经过可以大致整理如下：

    话说成百上千年以前，总之就是非常久远的一天，九楚那时候还在仙界当值，还是个在册神仙。她闲来无事，下凡游历，偶然在一片山林中遇到了当时的陆贰，那时候陆贰还不叫陆贰。

    “你那天穿了一件血红色的衣服，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衣服是不是被你的血染红的。总之老恐怖了，我还以为是个女鬼，吓了我一跳。”九楚如是说。

    “然后呢？你捡到了我，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还早着呢。”

    那时候，九楚还是个爱管闲事的神仙，还颇有几分乐于助人的精神，便躲在暗处观察了几日。发现这红衣姑娘整日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一个人在山里徘徊。遇上野兽，打不过，身上的肉都被撕下来，却不会死，很快就能自愈。

    没过几天，这姑娘自己走到九楚面前，要请她帮一个忙。

    “什么忙？”

    “你那时候一心寻死，看我像个神仙，就央求我杀了你。”

    “我不记得了。”

    那时候九楚发现，这姑娘不知来自哪里，竟是一个不死之身。哪怕放到火里烧成灰烬，也会再次从一点点灰烬里长出完好的身体，生命恢复如初。

    显然，这姑娘自己是知道的，只是遇到了神仙，还是想再试一试。

    九楚同那姑娘一起生活了几日，想到一个办法：“要不，把记忆洗了，你跟着我重新开始，把以前的事都当做上辈子忘掉？”

    那姑娘思忖半日，同意了九楚的提议。

    “然后呢，我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还早着呢，你那时候可没现在愚笨。”

    从那片山林离开后，九楚给这位姑娘更名，叫禾火火，寓意她的生命力就像火一样不熄。

    “可火是会熄的。”

    “别插嘴，你现在还不明白。”

    作为禾火火，也是九楚的首徒，从那时起，两人便如影随形。相伴生活多年，日子一直很平静。

    直到……

    “直到怎么？”

    九楚摆正神色，煞有介事地说：“直到你遇人不淑，你吵着闹着非要嫁人！这下可好，你那个丈夫，他家暴！他伤害你的肉体，他还侮辱你的精神！”

    “啊？”

    “最后你就疯了，心智退化了，还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才又让你恢复了，哼。”

    “啊？可你平时连衣服都不洗……”

    “你丈夫就只会躲起来！闷在个湖里！淹死他得了！”九楚越讲越生气，“最后还不是靠老娘！”

    “火火，你记不记得都没关系，上一次你也是没了记忆，我们还是生活的很好。这一次也会生活的很好，路都是你选的，你以前跟我说，你从不后悔。”

    “火火，这次也别后悔。”

    九楚当时的表情简直像一个饱经风霜的激励演讲家。

    “我倒是不后悔……”陆贰那时候一心只有吃和睡，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从前的事，时间长了总是得忘，早忘晚忘都是忘，实在没什么好后悔。

    但只有一个问题还困惑着她：“那你说，到底为什么起名叫火，火是会熄的啊？”

    九楚太过动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陆贰伸头将床边的蜡烛吹掉：“看，灭了，还很容易。”

    “……”

    “晚安。”九楚倒在床上，觉得自己完全是白担心一场。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如今真有一个人，很像九楚故事里的人。

    然而九楚说的话，可信度总是很低，那晚陆贰一个字都没信，到现在却依然每个字都记得。

    不止这一晚，记事起的每一晚，每一天，每一件事，跟哪个人说过哪句话，陆贰都记得很清楚。

    她一直记忆力很好，导致她不得不怀疑，记忆洗得掉吗？

    洗掉的记忆，就从脑子里消失了吗？

    陆贰吃了申知韶男友的情感，这个男人就能转瞬间对深爱的人不理不睬，连她的哭泣和痛苦都一概无视吗？

    大概人类可以。

    因为人类是脆皮人类。

    人类口中的爱常常也没有很爱。

    可陆贰总是记得一件事，或者说记得一种感受，一种想法，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从昨天在山里时，就一直盘旋着，像一根绳子把她往回拽。

    这个念头属于禾火火，属于穿着红衣的姑娘，属于陆贰，不管名字更换多少次，记忆被扔了又扔，可她清楚这个念头来自她自己，来自过去也来自现在。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但似乎是在说：“离开，离开，离开……”

    ——离开。

    ——离开。

    ——离开。

    ——离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