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末,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饮鸩自尽了。
这件事情在当时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沈风絮自然也听说过,如今再一次见到顺宁长公主,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倒也不是错觉了。
顺宁长公主端着酒盏,微笑着举杯,众人自然纷纷举杯而对,不敢有任何怠慢。
宴会如常举行。
酒至半酣的时候,忽有少女高声道:“听闻玉楼姑娘舞艺无双,不如当众表演一二?”
沈风絮顺着看了过去,说话之人是胡娴之,于是微微一笑。
胡娴之此刻,自然是对沈玉楼嫉妒万分,她一心想要成为九公主身边的伴读,也做了十足的准备,自认那一日的策论写的极佳,甚至是沈风絮这个一向与她不对付的人,都承认了她文采斐然,偏后来夺得头名的人竟是沈玉楼。
胡娴之自然不服气。
不仅是不服气,更是嫉妒万分,若是没有沈玉楼的话,能够入宫成为九公主伴读的人,想必就会是她了。
沈玉楼眉梢微蹙。
一旁有人附和道:“是呀,如此佳节,若是见不到玉楼姑娘的水袖舞,再好的珍馐美馔,也是难以下咽的。”
沈玉楼不禁有些犹疑,能在这样的场合出风头自然不错,可却是由胡娴之提议起来的,不免让人觉得心中不安,她虽然与胡娴之并不相熟,但也隐约知道胡娴之并不好相与。
于是沈玉楼道:“娴之姑娘谬赞了,在场的众位姑娘们,哪一位不是比玉楼更优秀,玉楼又怎么担待的起无双二字?自然不敢献丑了。”
胡蕙之皱了皱眉,看向胡娴之,道:“你若是想要表演,不如就自己上去,提起玉楼做什么?”
胡娴之虽然是她的妹妹,可胡蕙之却与胡娴之的关系一般,相比于沈玉楼,她与胡娴之更像是陌生人似的,出言更是讽刺且无情。
胡娴之被一口气呛住了,可她只深深地看了胡蕙之一眼,便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大姐不信就问问旁人,是不是都想看玉楼姑娘表演?”
胡娴之说着,看了沈风絮一眼,问道:“风絮姑娘,你说是不是?”
这种时候,沈风絮自然不会反对了,于是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大姐的舞艺冠绝京华,要是论起舞艺,或许京中还有人可与大姐相提并论,但若是说是水袖流云舞,京中只大姐一人了。”
沈风絮的话让一众贵女纷纷侧目。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吗?
可沈风絮只是看着沈玉楼,目光中满是倾慕地道:“大姐不止是水袖流云舞出众,诸如凌波舞、霓裳舞、折扇舞……也皆是一流,在场众人,怕是连大姐的十之一二都没有。”
沈风絮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完完全全是落在沈玉楼身上的,带着一种钦佩羡慕的神色,仿佛是发自内心的赞誉沈玉楼,可随着沈风絮话音落下,众人的视线皆不自觉地落在沈玉楼的身上。
在场的男宾倒也罢了,可在场的世家贵女们,纷纷露出了不满之色。
她们多少也是自幼学习六艺的世家贵女,如何就连沈玉楼十之一二也比不上的?往日里就常常听旁人提起沈玉楼,如今连参加一场冬日宴也不消停。
在场许多世家贵女是生在沈玉楼的阴影之下的,自幼便听着家中的父母兄长夸赞东宁伯府的沈玉楼,及长大后,所遇到的人,但凡提起沈玉楼,也皆要说一句沈玉楼容色无双,才貌双全。
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了。
沈玉楼情知不妙,便站起身来,道:“家中幼妹胡言乱语罢了,玉楼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如何能与各位姐姐妹妹相提并论?”
“我大姐可还被选中做了九公主的伴读呢。”沈风絮又微笑着补了一句。
男宾席上,明疏摇头失笑。
他只觉得沈风絮实在是太过分了,在这样的场合里将沈玉楼推到最高的位置,无非是要看着沈玉楼重重的摔下来,也不知道这位玉楼姑娘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沈风絮要这么过分的报复。
若非是当着旁人的面,沈玉楼定要回头狠狠地剜沈风絮一眼,但此刻面上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妥之色来,只是道:“玉楼的舞艺不堪入目,实在没有风絮说的这样精妙。”
大夫人也出言道:“多谢诸位对玉楼的厚爱,只是玉楼不过粗学几年罢了,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又怎能污了顺宁长公主的眼?”
顺宁长公主稍稍蹙了蹙眉,道:“玉楼姑娘既不想表演便罢了,府上也并非没有舞娘,不必为难玉楼姑娘了。”
她也是不希望看着沈玉楼被旁人刁难。
顺宁长公主既发话了,众人便也只能偃旗息鼓。
随后,便有舞女上厅,在厅中舞了一曲,虽无甚过人之处,但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了。
见计谋未能得逞,胡娴之目光中露出失望之色,但她并未气馁,依旧准备着伺机而动。
往日里可没有什么机会能见到沈玉楼,她如今日日在宫中,连白鹿书院也不去了,在冬日宴上动手,可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了!
正厅中的火炉温热,加之众多人的闲谈说笑声皆在耳畔,沈风絮只觉得太过闷热,便与沈白棠说了一句,起身向外而去。
迈步走出了正厅外,有冰冷刺骨的风雪扑面而来,沈风絮这才稍稍觉得舒心了一些。
丹砂扶着沈风絮,道:“婢子扶着你去客房里。”
“不必了,随便在院子里走走吧。”沈风絮轻轻摇了摇头。
“外面这样冷,姑娘不去客房里暖和一下吗?”丹砂低声道,“婢子担心姑娘染了风寒。”
沈风絮笑了笑,道:“哪里有那么娇气,走吧,今日天气正好,也没有那么冷。”
丹砂便只得跟着沈风絮一并沿着小路随意地走着。
也不止是沈风絮一人从大厅中走了出来,各家的公子姑娘们或是不喜厅中氛围,或是有些不胜酒力,总之,沈风絮也在路上看见了不少的人。
及沈风絮走至望雪亭时,正见顾向宁孤身一人站在亭中,且她身边连个随从的婢子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沈风絮便走了上去。
“向宁姑娘。”她轻轻唤了一声。
顾向宁闻言,转而看向沈风絮,面上神色平静,道:“你怎么也不在厅中?”
“向宁姑娘不也是吗?”
顾向宁偏头,低声道:“我本不想来的。”
顾向宁的确不想来,只不过是因着顾次辅与顾夫人强行带着顾向宁前来参加顺宁长公主的冬日宴,不得已之下才来的,她去年就没有参加冬日宴,今年若是还不来,难免会失礼,顾夫人自然不顾女儿的意愿,便将顾向宁带来了。
“既然都来了,向宁姑娘便不要在这里愁眉苦脸了,左右也不过就一天的时间,等晚上回去便好了。”沈风絮微笑着道。
顾向宁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向宁似乎并没有旁人说的那样疏离冷淡,只是不曾主动与旁人攀谈而已,一来二去之下,自然没有人与顾向宁深交。
沈风絮是知道顾向宁将来人生走向的,故而心中存了几分惋惜之意。
“对了。”沈风絮忽而问道,“听说向宁姑娘的兄长与平远侯府的大姑娘定亲了,可是真的?”
顾向宁的兄长名唤顾景中,也是个一表人才的京中贵公子,是顾次辅的长子,便在几月前,与平远侯府的大姑娘赵锦容定亲了。
及一年后,便是顾景中娶妻之日。
若论家世,顾景中本是求娶不到赵锦容这样的侯府嫡长女,却不说赵锦容是出自侯府,却更是府上最尊贵的嫡长女,却偏偏这样的两个定亲了,也着实是京中的一大奇闻。
“是啊……”顾向宁淡淡地道,“我兄长一心求娶锦容姑娘,我爹娘本还担忧平远侯府会拒绝,却不曾想是平远侯府的大夫人亲自登门说亲了。”
虽然面上的表情淡淡,可语气里难免透露些疑惑之意,莫说是顾向宁了,哪怕是顾景中自己都没有想到,平远侯夫人不仅是同意了这一门亲事,更亲自上门说亲。
然而,在顾景中欣喜之余,顾次辅与顾夫人皆有些担忧,事出反常必有妖,赵锦容若当真是平远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出大姑娘,平远侯府的人怎么会让赵锦容嫁给顾景中?
顾景中虽是京中的青年才俊,但顾府并无爵位,顾景中将来只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而不是继承府上的爵位。
会不会是赵锦容有什么缺陷?所以平远侯夫人才让赵锦容嫁入顾府上?
可当时头脑一热就答应了,总不能无缘无故的退婚,即便是顾次辅想要退婚,也得问问顾景中的意思。
“向宁姑娘不必担心。”沈风絮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平远侯夫人也只是想为锦容姑娘择一门好亲事罢了。”
顾景中的出身虽然一般,但顾景中与赵锦容是互相爱慕的,若是能让他们二人在一起,自然好过赵锦容日后嫁与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日日相对。
且……
平远侯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已经快要不行了,府上大多权利现在皆交由侧夫人来打理。
及平远侯夫人病逝后,无论平远侯是续弦也好,还是将侧夫人扶正也好,自然没有人会关心她留下来的两个嫡出女儿,赵锦容与赵锦玉。
所以平远侯夫人要在她还没有离世之前,先将女儿们的婚事安排后,否则,日后便会成为联姻的工具。
平远侯夫人即便身死,也不希望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顾向宁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忽有婢子快步走了过来,道:“姑娘,快回去吧,夫人已经在找您了。”
来者是顾向宁身边的婢子,顾向宁露出为难之色,看了沈风絮一眼,对婢子道:“你且先回去同娘说,我与沈家六姑娘在一处,让她不必担心。”
“姑娘……”婢子又唤了一声,“夫人一直在让婢子找您。”
沈风絮便轻声道:“你还是回去吧,顾夫人想必是有事找你。”
顾向宁这才点头,道:“那我便先走了。”
见顾向宁离开了,沈风絮便站在望雪亭中,丹砂也道:“姑娘,咱们也差不多回去了吧,在外面待了已经够久了呢。”
“现在回去还太早了。”沈风絮笑了笑,道,“现在若是回去,怕是好戏还没有开始呢。”
“好戏?”丹砂不禁疑惑地问。
“是啊,好戏……”沈风絮轻轻吐了一口气,道。
胡娴之一向心量狭小,定然是不会放过沈玉楼的,此前她不过是与胡娴之几句拌嘴,胡娴之便能一直记仇,如今沈玉楼抢了胡娴之的伴读之位,胡娴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自然,伴读之位算不得是沈玉楼抢走的,但是在胡娴之看来,与沈玉楼抢走的没有什么两样。
沈风絮也实在是有些好奇,胡娴之会用些什么手段来对付沈玉楼。
两人正在望雪亭中闲谈着的时候,忽有华衣贵妇从一旁走了过来,沈风絮本闲散地倚靠在亭台的阑珊上,见来人便稍稍站直了身子。
她行了一礼:“风絮见过宁王妃。”
来者正是宁王妃。
宁王妃面上带着浅淡又温和的笑意,看向沈风絮,道:“我不过随意出来走走罢了,不必拘泥。”
当着宁王妃的面,哪有不拘泥的,沈风絮虽然知道宁王妃性格平和,但她如今与宁王妃并不熟稔,自然不能放肆。
故而沈风絮十分谦卑恭敬地道:“王妃身份尊贵,风絮自然不敢逾越。”
不知为何,原本宁王妃对沈风絮的兴趣只是寥寥,但是越是看,越觉得沈风絮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于是面上的笑容便更加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