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丧之子

    丧是人类的本能之一。但大多数人的丧，只是停留在杯酒之间，隐藏在黑夜星辰之中。到了白天，到了干正事的时候，该逗比就逗比，该强势就强势。而张伟的丧，的确可以持续好几年。

    不过张伟不是一直如此的——至少在他还没上小学的时候不是。

    小时候张伟很讨喜。因为爸爸和妈妈都是教师，所以他的童年启蒙教育很好，见到叔叔阿姨会主动问候、乐于向别人分享自己的糖、爱干净不骂脏话……在张伟有记忆的过往里，无论是幼儿园时候的剪纸作业还是考试，他都是班里其他小朋友的榜样，受到了比别的小朋友更多的来自大人的夸赞，甚至全班的女同学都喜欢跟自己玩……

    没想到那时候的自己就已经提前站在人生的巅峰了。张伟抬起头，边望着天花板边想着。

    可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变成这样了呢？张伟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乱糟糟的长发，虽然五官长得还算俊朗，但久不打理，胡茬满腮，眼睛无神。虽然已经不大明显了，但在额头的右角，靠近发际线处，依稀还看得出来有一条丑陋的疤痕

    张伟看着镜子里那条丑陋的疤痕，一次考试失利之后的一连串“失利”的情景便重新浮现在眼前。

    那时候张伟刚上一年级，正好碰上了一次单元测验。也忘记了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总之就是考砸了。张伟至今还记得那时候回家之后爸妈那顿打。这顿打打中了他的右额，流血不止，他晕晕乎乎的，第一次感受到了大人的怒火和失望。

    为什么一次失败会令别人如此地气愤和失望呢？这个问题使他一直困惑着，上课也没能好好上，结果那天老师的提问，他愣愣地答不上来，引来班里同学的一顿嘲笑。又逢班际的体育比赛，他也发挥失常了，害得班里丢掉了荣誉。他至今难忘那时候被汗水浸湿的眼眉中，朦胧间看到的身后同学们失望的眼神——“那真是能杀死人的眼神啊。”张伟如是想。

    那之后，幸运之神仿佛再也不眷顾自己，张伟做啥就会搞砸啥，越搞砸，受到的失望感越多，也就越加搞砸了。张伟苦思冥想，自己为何那么惨，后来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做众人的焦点，不然会令别人失望。

    对，不能做焦点！过及格线就好，这才是最安全的。久而久之，张伟就变成了那个做事只求过及格线的人。

    也许这样的人生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此时，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阴暗的巷子里，一个穿着骚气黄T恤的胖子坐在空油桶上，空油桶旁倚着个公文包。他晃着肉腿，嘴里不断地吐着香烟圈，眼神滴溜溜地四处瞄射。

    他在等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西装革履，戴着黑色礼帽的人提着个黑色的手提包，在胖子的后背慢慢地走近，走近，然后，脚步在离胖子三米远之处停了下来。

    他缓缓摘下礼帽，眼神有些凌厉：“李胖子。”

    李胖子转过头，露出狡黠的笑，举起右手：“哟！”

    “哟个屁啊！”西装男的脖子绷着红色大吼：“就碰个头而已，用得着搞这种飞机吗？！玩儿无间道？！”

    “嘿嘿嘿……啊哟！”李胖子动作并不纯熟地跳下空油桶，差点摔跤，但很快地恢复：“别这样嘛！阿恒，毕竟咱们也都算是文艺工作者，讲点职业情操嘛！”

    “别跟我扯这个！”名叫阿恒的西装男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该准备的，你准备好了没？”

    “废话！”李胖子笑笑，指着公文包：“这两个月的，都在这了。”

    “哼！要不是看在你是老总的牌面，你已经被这个了！”阿恒说着用手在脖子间比了个“砍头”的动作，接着，提起李胖子的公文包，把自己的公文包往他油腻的脸上一凑：“拿去！”

    “嘿嘿，那下次见！”李胖子贱贱地接过公文包：“下次，我希望我们是‘TATINIC’（泰坦尼克号）。”

    阿恒没好气地看着他：“我劝你善良！”

    “哈哈哈好啦，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没娱乐精神！”李胖子笑着说：“好啦，那下次星巴克见！”说完就要回过头离开。

    “嗯。”阿恒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慢着！”

    “唔？”胖子回头。

    “今天租的这身衣服……”阿恒突然一脸严肃：“你报销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