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信,这地方有人敢杀人。
“它来了……它比你还聪明,因为它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剑似电闪,血淋淋人头从肩上飞落下来,身躯还矗立在沙地上,稍等片刻,才跪倒于地。这时店小二才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冷气后就双腿一软,直倒在地上,瞠目结舌,嘴唇颤抖着。
白发少年将剑用尸体的衣服擦了擦,回过头说道:
“真希望把他扔到北方。”他话音开始颤抖着,从方才的愤怒又转为悲伤。
“我记得撕扯衣服的声音,我记得他们的笑声,在树林深处一个女子的哭声直穿人心。”
“秋天,我游过寒冷刺骨的甲子河,只为了告诉她:请不要死去。”
店小二仍然蜷缩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那一摊血迹,又转向那具淌血的尸体,说:
“你……你做的……对,让……让他……他这么……痛快的……死去……是……便宜他了。”
白发少年顿了顿,收起了剑,将店小二搀起来,便对他说道:
“快去南方吧,天下没有比孤竹更大的坟墓了。”
“你说什么?”店小二满腹狐疑,又摇了摇脑袋。
白发少年争执道:
“众鸟惊飞,枯林作声,在月夜下,被鬼咬断头颅的尸体将再次复活。”
“我不……不明白,那他……?他没有头了,岂不是也会重新站立起来?”店小二指着地上的尸体对白发少年说道。
“他不会……我不清楚……总之他不会。”白发少年遏制了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他对无头尸体的秘密所知甚乏,他也知道一个拥有自己智识的人很难去相信这样的天方夜谭。
“如果他不会,又何来无头尸体复活的说法呢。我与你将这尸体埋下,咱们就各自散了吧,我往边关西面走一百里地,再寻个酒家谋生,你也快离开这里,毕竟是一条性命,摊上了挨不起罪的话咱就得远走高飞。”
所以,店小二仍然不相信白发少年所说的,认为这是个荒诞无根据的故事,他在一旁叹气,只是自认为依旧没有逃脱被戏弄的命运。
在一片土地上,有人注定生而为弱者,在拳头的羞辱下他们只须俯首贴地,他们用不惹麻烦这四个字作为至上圭臬,因而弱者的生命仍然存在韧性,有如一棵折不断的芦苇。至此于今,也有不少人也相信,求生而产生的懦弱无异于坚强的另一种表达,生存与尊严仍然是天平两侧等重的砝码。
两个时辰不到,店小二便与白发少年将这具尸体连头颅一同埋入草地里,他们将草又插在土上面,然后在上面又铺了一层干白的边关土。
白发少年相信很难有人会发现,这里埋了这么一具尸体。
就这样,白发少年将自己的头发束了起来,从衣服后面盖上了帽子便离去。
他到了边关,望向那个自己先前在夜间目睹月夜食人的城楼。这时西风渐紧,木塔上的哨兵披上兽皮,正打着长长的哈欠,而木舍里喝酒的将军们还在大声喧哗,追忆往日。
距离上一次望日已经过了七八天,黑夜将维持一段日子,他无法站在城楼上望向对岸,但他明白无数具尸体正在林间、在石下、在房子内进行短暂的休眠,一些苍蝇不畏惧寒冷,仍然在腥臭的尸体上贪婪的飞着。
遐思须臾,身后一个手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还尚未回头,那人就说:
“你杀人了。”
“我没有!”
“你刚才杀人了,你的手指在紧张的按着剑,你的剑有一股血腥味,不要告诉我你用剑去杀了一只鸡。”
白发少年立刻转头过去,就看见一个高出自己一头多的中年男子,穿着黑色的丧服,背着一个木箩筐,面颊黝黑,有许多如蚯蚓般的刀疤,这会儿他正用死亡般的眼睛注视着他。
“你是谁,什么人。”
“你看见它们了。”
“看见谁,你先告诉我,你是谁,穿着个黑麻服,真的以为自己是黑无常了吗!”
白发少年正欲抽出腰下的剑时,却被那位麻衣男子抢先一步将剑抽出。他把剑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便道:
“在它们面前,我确实是黑无常;在月夜降临时,我要乘舟过岸;在那片寂静的土壤上,我要使它们安息。”
白发少年猛然一惊,用疑惑的目光去看着面前这个魁梧的男子,他以为这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是目睹了月夜食人者且仍然存活的人,并且只有他一个人肯深切相信它们存在。麻衣男子接着又说:
“为什么杀人?”
“他将卢婶婶的女儿送给了孤竹人。”
“那么有谁看见你杀人了?”
“亲眼目睹的就只有店小二了。”
麻衣男子笑了笑,不禁意间用手抚了抚他的脑袋,又一会儿便将身后的箩筐解了下来,小心地打开了盖子。
白衣少年凑上去一看,不由地惊从心起、怒火中烧。
“你为什么要去杀他?”
“他要去向守关通报,到时候你将无处匿身。当然,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
白衣少年听见这番话,满怀失望地看了看箩筐里的那颗头颅,说:“我明明替他……替他出了一口恶气。”
“他或许害怕,生怕事情败露和你一同担罪;他或许想得到好处,通过你赚那么几十两银子。”
麻衣男子将箩筐合起来后又背在身后,接着问道:“你叫什么?”
“白琅……不是白眼狼的白狼,虽然我自小就喜欢拳脚功夫,但不是生性如狼。”他讨厌这个名字,每当别人问起他都会编出来别的,但面前这个男人让他无比信任,白琅愿意将一切都告诉与他。
“那么你又是谁?”白琅追问道。
这时几阵狼啸传来,天空开始变得阴郁沉闷,太阳躲在浓云背后,冷风便从西面呼啸吹来。
麻衣男子看了看天,用手指接下来一小片雪花,静静看着它指尖缓缓融化,他对着白琅说:
“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那你的麻衣?”
“只是来不及去祭奠死去的人。”